NORDENBOX

第九章

当陆抗下车从初春的寒风穿过停车场的时候，他已经观察到远处有人在向他窃窃私语。料峭的春风原本总该有些暖意，但是此刻陆抗分明预感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果不其然，当他把自己的工作卡放在感应器上的时候，感应器毫无反应，闸门没有被打开。而旁边准备上班的人都躲在远处，似乎避免与陆抗挨得太近而显得尴尬。

陆抗微微一笑，他知道如何应对这种情况。他转身离开，绕着这个大楼沿着顺时针的方向转到后面。在白色的建筑物的后面，太阳的阴影之中，有一个金属的突出部。那里有一个提供给内部清洁人员出入的闸门。他站在旁边，看着自己的手表，大约三分钟左右，两个清洁人员推着一辆清洁车出来，在门在他们背后关闭的一瞬间，他闪身进去。

这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状态。上次这种情况出现在三年前，那一次他没有用这种手法，尽管他已经观察到这是一种边界的办法，但是他留了一个心眼，决定在下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再用，一面过早被发现之后会让别人对这个安全隐患做出防御。

那一次他是直接给他。据说这位好朋友曾经对自己说过，一旦有麻烦给他打电话，而不管是真么麻烦。他是一个神出鬼没的人，没有知道他到底拥有什么渠道，但是不管陆抗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他总能在某种程度上满足。

他闪身进入清洁通道以后，前面是一个特制栅栏门，上面有一个四位数密码锁，只有输入清洁人员的专用密码才可以进入。这当然并没有什么难度，清洁人员留下的四位数密码极容易猜出来，看看上面的按键油脂即可。

当通过消防通道以后，陆抗还要走过电梯的通道，到达底层自己的办公室。尽管即使到达办公室也不意味着自己能干什么，但是这一次他还是要看看自己到底能办不能行。

电梯的上行和下行需要工作卡的感应，所以陆抗只有走楼梯的可能，尽管楼梯的通道口也有感应器，如果工作卡无效的话也是无法通行，况且这不像清洁通道，除了火警和特殊情况，根本没有人走楼梯，即使站在这里等待，可能几个小时后都没有人经过。

陆抗左右看了看，发现有不少人进入电梯。通常情况下，工作人员禁止为别人刷工作卡，即使有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在，他也很难这么做。陆抗也不想这样。

他思索了片刻，他走进电梯，拿出自己的工作卡，然后慢慢去刷电梯里面的感应器。他的头低着，虽然不能完全避免摄像头的监控，但是他还是不打算让监控室的人看见自己。

显然刷了好几次都无用，但是陆抗还在锲而不舍地刷了好几次，每一次的动作都不快，最后他以失败告终，退出了电梯。

这个时候，他守在电梯口，没多久，他就看着几个人走过来，刷开了楼梯间的门，然后急速地走楼梯向上奔去。在门关闭的最后一瞬间，陆抗用脚顶住了门。

在地下室的尽头，是自己的办公室。这里他不必顾忌，因为你自己的办公室连门都没有。正当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有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这个人背对着门，似乎坐在椅子上看着墙边书柜上的一堆书籍。

陆抗站在门口，看着这个人的背影，就没进屋，站在门口。那个占据了他椅子的男人，也没回头。

『你用打火机挡在工作卡后面烧坏感应器，逼着其他人走防火楼梯倒是有点急中生智的意思。不过你得知道，这里的感应器一个起码五六万吧。』

『把我停职几个月，这点钱就省出来了对吧，局长。』陆抗走进屋，站到了暖气边。

『再说，我这里的暖气一直不暖，都好几年了，没人给我解决。』在TSIB的前局长郑雄转过身来之前，陆抗似乎还想开点玩笑。郑雄的脸如刀削，眼睛里闪烁着深潭一般的眼光，他的头发有点花白，身体健硕有力，只是脸上的风霜沉淀要比陆抗要沧桑的多。

郑雄站起来，走过来拍了拍陆抗。

『别以为我是来给你解决这种后勤问题的。』郑雄的嗓音有着醇厚的回音。

『那你是来救我的。』陆抗带着一点希冀的颜色。在郑雄面前，连陆抗都不太知道玩笑的把握有多大。

『我不是来救你的。你还要被继续停职，你今天能进来，也许明天还能想点什么办法能进来，但是你来这里是没有用的。你的主战场是另外的地方。』郑雄走到咖啡机边，开始操作咖啡机，手法娴熟，似乎这东西都是他自己的的东西。

『看，你跟这台咖啡机没见面也有三四年了吧。』陆抗找了个椅子坐下。『一杯浓缩。谢谢。』

郑雄之所以和陆抗看上去这么谙熟，很大原因在于这台咖啡机。这台咖啡机就是郑雄送给陆抗的。陆抗猛然想起了六年前他和郑雄在米兰工学院的那段时光。那两年，郑雄已经快要毕业，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赖着不走，使得才进学校的陆抗得以和这个兄长一般的大哥得以相处一段时间。郑雄的网球和游泳都非常出色，在阿尔卑斯山上滑雪道上，当陆抗总是扛着雪板走下初级道的时候，郑雄则在远处呼啸而过。

不管怎么说，陆抗对郑雄是内心深处的一种眷念，也多少有点崇拜。还记得在冬日的加尔大湖边的浓密湿冷的浓雾中，两人在一个蛮荒的意大利咖啡店挤在一群上早班的矿工中喝热咖啡的情景。因为才来没多久，陆抗身上带着现金被无处不在的小偷偷地精光，只好连续一个月跟着郑雄一起分享刚烤出来的面饼的情景。

郑雄泡了两杯咖啡，两人花了五分钟的时间喝掉了咖啡，彼此都没有说话。陆抗已经猜到了大半的情形，但是还要等到郑雄开口。

『你需要在外面自己建立一个办公室，负责调查这件事情。之所以你不能在局里进行你的工作，你可以猜一猜是什么原因？』

郑雄希望陆抗自己悟出来。

『我的问题是，关于我对这件事情的所有推论，还有我给部长的报告，你都知道了吗？』陆抗还是想得到更多的信息之后再回答。

郑雄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陆抗，我几个月不在，一回来就直接跑到你这里来，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既然我的报告你看了，那你就应该能想到，如果真的按照我所设想的，那么这里就不再安全了。如果那种力量能把他的人送进那架飞机上，那就不排除在任何地方安插任何人。』

郑雄拿起陆抗桌子上的扑克牌，一张张的摆在桌子上，没肯定也没否定。

郑雄站起身，回头跟陆抗说道：『这个问题你慢慢会知道。另外，谢宜放大假，你自己明白。』郑雄的意思当然很明白，陆抗点了点头。

郑雄喝完咖啡，往门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说了一句。『陆抗，你知道如果我要是在每一个人面前都保你，你也是干不长的，我也是。之后在外人面前，你要么看不见我，要么……接受我和你是敌对关系的位置。』

说完这句话，郑雄消失在房间门口。

陆抗点了点头，是时候和自己的房间说再见了。他并不是留恋，而是觉得自己在这里待着有一种特别的安全感。尽管是一个三不管的地带，但是长期以来，他在这里度过了不少闲暇时光。

他简单的收拾收拾自己桌子上的东西，有一些东西是他必须要随身携带走的。他准备了一个箱子，将自己的一些物品放入箱子中。

他站起身，走出门口，穿过整个大楼向着停车场走过去。外面的天气又开始寒冷起来，凌厉的寒风吹透了陆抗单薄的衣服。

在大楼门口的小咖啡店里，他发现自己的工作卡还有最后一点用处，居然可以买两杯咖啡。他之前存的钱很少，再加上自己有咖啡机，所以工作卡里面仅剩下最后一点钱。

『买一杯还买两杯呢？索性就买两杯吧。』陆抗自言自语，拿出工作卡。还好，吴天舒没有赶尽杀绝，工作卡顺利付款。

就在他拿着两杯咖啡走到外面去的时候，他看见谢宜穿着一件风衣，拿着一个沉重的公文包站在停车场上等着自己，一如最早见到她站在机场上的情形。

陆抗知道郑雄一定把情况告诉了谢宜。谢宜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在TSIB总部里上班，一个是跟着他。没有人强迫她做出某种选择，一切都在她自己。

陆抗知道，在从塔什库尔干回来以后的一个多月里，两人的关系正在急剧拉近。看得出来，谢宜虽然并不具备陆抗那么强的直觉，但是谢宜身上有一股他自己没有的那种淡然和恬静的风格，在某些情况下，这种品质比聪明更重要。

他们俩在分析大量数据后得出了同样一个结论，这不仅仅是一个人为的事故，其背后还有一个异常庞大的组织和阴谋在持续发酵，如果并不现在调查出真相，一切都不堪设想。

但是自己不能让自己的敌人知道自己正在突破，因为任何一点打草惊蛇都会导致这个可怕的对手完全消失。而且他一旦消失，自己将完全抓不到他。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这个敌人再一次出手，自己就完全从零开始。

为此，郑雄运用他的关系和权力，选择将他冷藏起来。因为完全不知道TSIB里面的是不是有已经泄露的消息管道。即使怀疑有，也不能大规模的进行内部调查，这同样是给敌人一个信号。同样的，在挖洞的时候，洞中的狐狸早已跑掉了。为此只能按照陆抗不停号令被停职而作为掩护。

虽然这骗不了太长的时间，但是至少等让对手不知道陆抗到底在干什么。陆抗估计，在某种情况下，他的敌人并不打算罢手，因为他已经明显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他走向谢宜，把自己手里的一杯咖啡递给谢宜。谢宜接过以后，他用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谢宜的手背，手背冰凉。

『让我们开始吧。时间并没有我们想象得多。』陆抗说道。

新的办公室在北京东郊东坝的一个废弃工厂里，这里已经慢慢发展为一个艺术园区，但是新住户还很少，这让陆抗感到这里还算自然安静。这里的氛围是谁也不知道谁是谁，彼此很冷漠。

这很适合陆抗。

这里只有陆抗和谢宜两个人。尽管郑雄可以随时给陆抗调派人手，但是陆抗拒绝了，除非必要，他需要的人越少越好。他只要求郑雄调来几个计算机数据的分析员，并且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的背景。

因为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敌人的动机。是谁目前不知道，陆抗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英文字母 x。

『x是谁？我们当然想知道。可是如果我们最终见到这个人的时候，比不认识他。这个人对于我们来说，跟现在有什么区别的？多了一个名字？对我们有什么意义？我认为，在那个时候，x还是x，对于我来说都一样。所以我现在对他是谁并不在意。』

陆抗喜欢站在黑板前讲述自己的观点，而谢宜则抱着胳膊，赤着脚坐在沙发上仔细地听。

『关键是他的动机。他为什么要和核物理中的可控核聚变过不去？』陆抗有一点挠头。

将海洋中的二价态的氢元素转化为氦元素，就可以释放出超级恐怖的能量，而海洋中的二价氢元高达40万亿吨，人类将使用这种能源高达上万年，这还只是一种元素的转化，理论上任何轻元素扔进可控核聚变装置中变成重元素，都可以制造几乎是宇宙级别的能量。

如果不是恐怖主义，是什么人要去阻碍物理学学的发展呢？和平主义者？不可能，他们没有这么大的能量，因为这家专机的保安措施极为严密。那么有可能只是一个意外事故了？可是怎么看也不像。

还是没有找到黑匣子，任何事情都只能做无畏的猜测。

陆抗勾勒出一个假想的情节：飞机在某个时刻，一名机组成员或者是飞机上的任何一个人，劫持了飞机，然后将飞机直接飞进低空，脱离了雷达，进入崇山峻岭之中，然后直接撞击在一个巨大的山脊之上。坠毁之后，某个人提前进入现场，拿走了黑匣子。

显然这个人对所有的过程非常的熟悉，飞机坠毁的地点也经过了精心设计坠毁地点在崇山峻岭之中，保证当地人即便及时赶到，也需要花掉很长的时间。取黑匣子的人，未必就是这个x，这并不需要。他肯定不是一个人在作业。

这个所谓的 X 是谁呢？

陆抗将这个 X 从黑板上擦掉，写了一个Ω的图形。

『用希腊字母，看上去好一点。我的直觉。』陆抗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