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arus's Fall

人类的太阳虽然温暖,给人光明,但也会灼伤人

第五章

一辆专车运载着陆抗与谢宜,在黄昏的时候行驶在一条林荫大道上。陆抗躺在后座的沙发上,脚伸得长长的,用手摸着唇上的胡子,呆呆地看着外面。华灯的琉璃灯泡闪耀着淡黄的的光芒从车窗上划过,投影到他的脸上,波浪一般如同被扫描一般,检视陆抗的心情。

『待会见到部长,你别说话,只听我说,什么情况下都别说话。』陆抗低声说道。

谢宜坐在一侧,内心有点不舒服,眉头一皱。

『别以为我怕你闯祸,只是因为……好吧,还是怕你闯祸。实话有时候不太好听。』陆抗打算说实话,他坐直了腰,同时看了看前方的司机,意思是谢宜最好不好回答或者争吵,毕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谢宜早已知道如何对付这位上司:不要针对他的任何话语做任何的反应。任何话语只代表此时此刻的心情和思想。陆抗可以在痛骂谢宜之后,在下个五分钟完全忘记刚才的尴尬和争斗,转而跟没事儿一样与她分享自己刚刚弄来的美食。

这是一个间歇性健忘症患者。可以无视他的任何举动。

伴随着西郊机场两边的飞行器巨大的黑影,汽车进入到一个大院子,里面是一个山庄结构的一大片房子。

房间里面静悄悄的,厚厚的地毯吸收了所有的杂音,你即使倒在地上都有可能没有任何的声响。厚厚的沙发让陆抗很不舒服,他几乎觉得自己快被埋了进去,所以他干脆站起来。在客厅中间走来走去,然后在中间突然停住,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吴天舒坐在另外一个角落的沙发上,有点不满意陆抗像门板一样站在那里让她心烦。

反正领导来了,我们都得站起来,不是吗?这里根本没有我们坐着的地方。长话短说,领导的时间很有限,坐下来会让人觉得长篇大论。

陆抗满不在乎地说,吴天舒翻了一个白眼没说什么。谢宜则老老实实地坐着,一声不吭。

来人出现在客厅门口,他看上去精神不是很好,但是眼睛中依然充满了兴奋和紧张的表情。他挥了挥手,对屋子里面的人说道。

『今天这么晚了把你们叫过来,很抱歉,我现在只有这么一点时间。』锁喉他重重地落在沙发上。他五十几岁,原本戴着的眼镜拿在手里,表情严肃,但是尽量做出轻松的表情。

『陆抗,你对这件事情怎么看?』他单刀直入,直接转向了陆抗。

陆抗原本坐着,现在又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走到距离他两三米的地方说道:『我认为这件事情……从某种程度上,是一系列事件的一个中点,中间的中,不是最终的终,它绝不是最终的结局。』

部长仰着头,有点疲惫,笑着说:『你能不能离我远点,我一直抬着头看你说话,脖子里有点累……』部长笑了起来。

『陆抗!坐着说话!』吴天舒气得鼻子都歪了。刚才陆抗就回避自己的问题,让自己对陆抗接下来要说的话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现在陆抗又跟山地跑路鸡一样来回乱窜,让自己很没面子。

陆抗并没有什么反应。『几个月前的德国之翼空难,对我们有很大的启示……』陆抗看着部长,李副总理一挥手,让陆抗继续。吴天舒往椅背上一靠,听天由命吧。

部长对德国之翼空难的细节并不是很了解。陆抗也并没有详细解释。

『我的判断,这家专机既不是机械故障,也不是被导弹袭击,而是直接在飞行员的控制之下,以数百公里的速度撞向地面。但这也绝不是通常意义的CFIT。虽然这种情况非常的常见……德国之翼9525航班的副机长锁住了驾驶舱,自杀式将整个飞机撞毁。CRM 不起作用。』

陆抗边走边说,,手势开始变得有力。『请问等一下,什么是CFIT?』部长举了一下手,表示没明白。其实,CRM 也不是太明白,但他没有说。

CFIT,可控飞行撞地,意思是指飞行员在试图操控飞机恢复正常飞行的情况下继续不幸坠地。世界上几乎百分之九十的空难都属于这种情况。但是,目前就我初步的判断而言,是飞行员有意识地撞向地面……绝对是有意识的,自由飘飞和滑翔的话,飞机撞地速度会下降到三百公里以下,并且和雷达失去联系的地理坐标相距很近,不可能是飞行员失去控制之后的飞机自由飘滑……那种高度下,飞机的滑翔距离在一百公里以上,而目前的距离不到三十公里。换句话说……

陆抗的神色就像一个优秀老师在上课,也如同一个产品经理在推销产品,声音铿锵有力,手势也在加强。屋子里鸦雀无声,都停顿在陆抗的转折上。

也就是在这个时刻,他突然停住话头,做了一个停顿。然后有摇了摇头。

『你的意思是……飞行员自杀?故意让飞机坠地?』部长不难得出这样的推论。

『不过是我的初步结论!当然还要……看最后的飞机完整损后分析。』陆抗用手指点了一下部长,表示赞许。

吴天舒一闭眼,觉得无法再看下去。

『没关系!说下去吧。这是你的初步结论,那要怎么进一步证实呢?如果你的话属实,那就不是一个恐怖事件,而是一次性格悲剧。』部长显然要继续听下去。

陆抗点了点头,走到窗户口,窗帘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晚,地面的的灯光将天空的云层照亮。

按照我的理解,现在这架飞机的失事,不管是不是飞行员自杀式的撞击地面导致的,这已经不重要了。在排除了机械故障的原因之后,其自杀的动机变成为主要考虑对象。为什么飞行员会自杀,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部长把眼睛戴上,等着陆抗说下去,因为接下来的话大致也猜出来和自己想的是一样的。

『他为什么在一个满载核物理学家的飞机上这么做?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陆抗回过身来。部长点了点头。

『对,这就是我叫你们来的原因。如果只是一次对飞行员心理问题检查不严导致的灾难,这是一个维度;但如果是针对这次机舱中的世界最著名的几位核物理专家的袭击,这是另外一个维度。这次飞行虽然并不是什么核心机密,但属于一次专机飞行。如果是真的有针对性,我的理解,这是一次恐怖袭击。我希望你迅速锁定或者排除。』

部长站起来,他的话基本到此为止了。但是他还是被陆抗提醒了。

『不排除还有一种可能,在飞机上,除了飞行员之外的人接受过飞行训练。这一点和 911 是一样的。劫机者本身受过严格飞行训练,可以在剥夺飞行员控制权的情况下进行自杀坠地。 我刚才说的 CRM,即是指这一点,对机组和机舱资源的管控不得力,没有及时面对突发情况。』

部长愣住了,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

『你的意思,要排查所有人?』

陆抗点了点头。『所有人。』

陆抗这么说是最近一个月辛苦工作的结果。

当飞机残骸被一个个按照坠落时的原样,按照比例地摆放在TSIB一个巨大的机库的时候,陆抗找了一个人字梯,放在机库的一个角落,坐在上面,托着腮帮子坐了两天。

在其下方,有几个巨大的工作台,零散摆放分别在不断的验算各种仿真模型,通过对残骸的拍照,建模,根据刚体碎裂的物理定律,反过来计算物体被破坏之前的样子和撞击角度与力度,从而勾画出飞机整个坠地的全过程。这涉及到飞机数千万个零件的计算,工程非常浩大,一个大型服务器被临时搭建起来,放置在旁边的一个屋子里,一天24小时嗡嗡作响。

不过这对于陆抗来说,他并不真正的在乎这个。这不过 TSIB 进行这类事故分析的常规流程。对陆抗来说,如何撞击,如何碎裂并没有那么重要。TSIB 的事故分析报告分为两种。一种是纯粹客观的,面向飞机制造商和适航单位的物理事故分析报告。里面穷尽了所有部件的完整事故过程,对未来的机械以及电子系统的预警和航空安全改进做出指导。

而陆抗要面对的,是人的因素。

分析员们都下班了,此时空荡荡的。每天白天验算的结果,要经过服务器一整夜的计算,到第二天早上才能看到结果,人待在这里也没有用。所以一到下班的时间,他们全都被陆抗『轰走』了。

只有谢宜没下班,作为陆抗的直接下属,和那些临时抽调过来的分析员并不一样。谢宜并不负责做这种飞行动力学的物理验算,她在负责陆抗给她的一个特别任务。

在机库的一个角落里,摆放着一个平淡无奇的沙发。这里是谢宜睡觉的地方。她的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毯子,面无表情地躺在沙发上。

陆抗站在她的面前。一直在看着她。慢慢地她看见谢宜眼睛也没有睁开,张嘴说话。

『该做的我都做完了。让我睡一会。』谢宜一转身,面朝里侧面又睡了过去。

陆抗交给她的任务是将所有飞机上的人的信息和资料在目前能查到的社交网络以及公开信息的信息做一个检索和汇总。实际上,这种例行的航空空难事故分析,并不是陆抗这个团队要做的事情。

他轻手拍了拍谢宜的肩膀,谢宜转过脸。『你在这睡了多久?』陆抗问。

谢宜知道陆抗明知故问,她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天没回家,不能说蓬头垢面,但对于她来说也是前所没有经历的。

『现在就起床,回家,洗个澡,换几件衣服。』

谢宜没有回答,她并没有因为陆抗给她放假而感到欣喜。她反而懒洋洋的转回去脸,继续把脸朝向内侧。

『现在是半夜,我怎么回去?』谢宜闭着眼睛,身体一点也不动弹。

陆抗看了看手表,机库完全四面封闭,已经彻底丧失了对外界时间流逝的判断。此时正是凌晨三点。

陆抗的家在一个田园景色不错的地方,这里是一个小型的别墅区。报了门牌号码时候,小区放行了谢宜的车。在园区尽头一个孤零零的小房子,就是陆抗的家。即便是在凌晨的时候,陆抗家的灯光也是通亮的。

谢宜站在房子外面看了一下。房子有点破损,但是屋内窗台上还摆放着几盆花,在没有拉扯严实的窗帘中可以看见那绚烂的橘黄和紫红。房子很老旧,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成的。落地玻璃窗上面沾满了灰尘和雨水的痕迹,看上去没有人整理。

不仅仅对于谢宜,对于TSIB的所有人来说,陆抗都是一个另类的存在。据说没有人去过陆抗的家。则是打开这个怪人内心世界和不为人知角落的一扇窗口。陆抗为什么要让自己进来呢?

按照陆抗的解释,自己的家离机库很近。而谢宜的家在城市的南部,如果不是坐局里的班车,即便是自己开车也要一个小时以上。而陆抗没有骗人,从 TSIB 的机库到他的家,路上只花了五分钟时间。

『恰好都在北京的这个区域。因为很郊区,所以便宜。当然,这个房子不是我买的。准确的说,是别人送给我的。我没有房。』

这是陆抗的解释。当然他完全可以把谢宜送到一个附近的酒店,但他还是带谢宜来到了他的家。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客厅不大,里面摆满了书。走进一看,谢宜实在皱了皱眉。这些古老的书柜,散发着古老的木纹光泽,可是书架上的书却全都是各种漫画和廉价小说之类的通俗读物,甚至还有一些儿童绘本。除了书架之外,桌子上摆着三个显示器,屏幕没有关,但并不是游戏画面,而是各类的查询页面。

桌子一边是一个落地的台灯,发出温暖的黄光。刚才从外面看到的暖色等就是这个落地台灯发出来的。在台灯的下方有一个小小的桌子,上面摆着一个咖啡机,旁边的柜子上摆满了无糖可乐和一些糖果,威化饼干和开心果。其他的地方都堆满了书,还有一个羊毛的大毯子放在椅子上。

看得出来,这个角落是陆抗的安乐窝,一定长时间的坐在这里面对电脑。

客厅里有一个巨大的电视机和一个沙发,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厨房里堆着成山的奶酪和各类火腿,一整面墙上都摆放着各类的小架子,上面是各类咖啡豆和香料,还有几十袋子成袋装的意大利面。往下是大概许久没有使用的各类调料,全部都封锁在一些玻璃罐子里,铁质的盖子都已经生锈,不知道里面的调料还能不能用。

在厨房延展到客厅的通路上,摆着很多的木头箱子,里面全部都是各类的酒,从白酒到水果酒,葡萄酒和伏特加,都很廉价,所以也根本不在意保存。

出乎意料的是,整个屋子里摆满了花卉和绿色植物。郁郁葱葱的从地面一直生长到天花板,整个屋子里就好像是一个绿色的小花园。因为屋子里有暖气和加湿器,所以屋子里的植物都泛着绿光和水灵灵的气息。

老实说,谢宜一看就喜欢上了这里。这里可以说是霍比特人的住所,只是和陆抗这个人的气质相差太大。天光已经微明,现在是凌晨四点。玻璃窗外,谢宜看见陆抗正在小院子中整理外面一个小水池中被风刮来的落叶。

这让谢宜有点感伤。毕竟,自己还和父母住在一起,除了一间小小的斗室,更无可以悠游自在的地方。

本来临走的时候,谢宜问如何换衣服,自己总不至于穿陆抗的衣服吧?可是在谢宜看来,陆抗似乎早就应该料到她会问这种低层次的问题,早有准备。她不想看陆抗那种自以为得意的表情,所以谢宜故意没有问,就好像这件事情根本不用担心。

现在她找到了他家的衣柜。里面除了自己能够预测的几十件一模一样的西装和衬衣之外,不出意料的,在另外一边摆满了各种高级的女性内衣和女装套装,质地成色都非常的优异。如果这些衣服的主人不知道是谁,还有一些看上去男女皆可以穿着的防雨布运动型外套,似乎正是为了谢宜准备的。

这是谁的?陆抗没有结婚,八成就是跟他来往的那些女人的。谢宜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是这些女装的品相和质地又是如此的高级,让谢宜一时拒绝穿上去的心理大打折扣。

她在浴室里消磨的时间很长。寒冷的冬日里,能够在一个让自己感到安心的地方愉快的洗个热水澡,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陆抗在外面的屋子里电脑前正在检索着什么,他看上去好像不着急,也并不懈怠工作。谢宜有一种直觉,陆抗一定知道点什么,但是他选择不说。

在浴室的支架上,同样可以看见一些女性采用的洗涤用品。很正常,以陆抗的年纪,有些来无影去无踪的女人也很正常,但自己并不包含在内。谢宜坚定地认为。

我是他的同事,也许算个普通朋友。陆抗看她的眼神,甚至更像是个小跟班……谢宜对这个定位感到一种奇异的感觉。

会议在总部大楼的五层,会议室很大,落地窗外可以看见整个城市北郊的景色。TSIB位于一个郊区风景优美的地方,从外表看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什么地方,只有几幢白色的大楼星罗棋布在一个巨大的围墙之内。

窗外的雪景很美,白色的天空彤云密布,似乎还要下一场雪。屋子里巨大的办公桌边,陆抗来得特别早,深墨色的西装是这间屋子唯一的暗色。屋子里静悄悄的,离开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他手里拿着一副扑克牌,正在手里不断地洗牌。每次洗完这副牌,陆抗就将牌放在桌子上,然后打开第一张。而每次打开,这种牌总是黑桃Q。

『哦!难怪我们都赢不了你,你居然会变魔术!这让我发现了。』

突然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声音洪亮而短促,有一种毫无顾忌地打破屋子里宁静的胆色。陆抗嘴角笑了笑,头也没回。

『玩不好不要怪别人,上周你的底牌赢面很大,习惯过早的弃牌是你最大的问题。』

身后的那个声音带着脚步走到了桌子的对面坐下。主管人事资源的副局长面色红润,脖子粗短,以前是一个优秀的举重运动员。因为他喜欢早上跑步,所以今天来的比较早。

『你的小跟班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副局长喜欢开玩笑,不过有的时候不太容易掌握玩笑的分寸。陆抗并没有动怒,他一直没停下来的洗牌,这次翻开的第一张牌,不再是黑桃Q,而是一张黑桃A。

陆抗愣住了,他看着这张黑桃A,有点出神。他伸出双手仔细地看着。对面的副局长被他的神情吓住。

『怎么了?』

『坏了,忘了跟她说,我家的热水坏掉了,其实只能供应一个小时的热水……后面都是冷水。』

陆抗遗憾的叹了一口气,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黑桃 K。

在经过几分钟的判断之后,谢宜忍受着冷水的侵袭,总算草草地洗完澡,挑选了陆抗衣柜中最好的女性内衣和套装与化妆品,匆匆赶到了办公室。总算没有迟到,还差一分钟就开会了。

她匆匆走到后排的列席位置上坐下,老实说,她穿着陆抗某个『女人』的一件浅色丝质衬衣和深色束腰呢子大衣,身材显得曼妙了一些,比之前更有女人味。再加上浅浅地腮红,使得在会议桌对面的人觉得谢宜似乎完全换了一个人。她坐下的那一瞬间,谢宜狠狠地瞪了一眼陆抗的侧面。不过陆抗并没有看她。他僵直地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前方出神,直到吴天舒走进会议室。

还没有找到飞行记录仪,已经经过三次大规模搜索,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这是吴天舒最后给出的消息。

『在没有找到飞行记录仪之前,每一个人都有可能。』陆抗玩着手里的扑克。

『国际顶级科学家朱森博士也有可能!?』吴天舒压低了自己的嗓音。从最近的几个月看,她倾向于把这个事情归结为意外事故。

『对,也有可能。』陆抗漫不经心地说道,但语气坚定。『不管是谁,每一个人都要查。』

吴天舒愣住了。显然她觉得陆抗是在玩弄情绪。她的脸上逐渐冷笑起来。物理学家中有人受过驾驶飞机的训练而操作飞机人为坠地,这种可能性太小,以至于只能是数学上存在。至于其他人,她要面临的是另外一个层面的问题。

『我告诉你,家属的情绪非常的激动,如果要他们知道你陆抗一直在怀疑他们,对不起,我兜不住这种事情。你自己去安抚。』吴天舒把手里的资料往桌子上重重一扔,有点盖棺定论的意思。

『我说过了,初步的判断是飞机不太可能是意外,这一点不需要一遍一遍的解释……』陆抗的态度也逐渐变得强硬。『不排除,有人空中跳伞。现在已经可以证明机舱门在空中有可能被打开了。』

『你是电影看多了!绝无可能!虽然遗体已经被爆炸分解地支离破碎,很多遗体被完全烧毁,但是所有登机人员的DNA都找到了,这你还有什么说的?跳伞逃走了真凶,他在哪里?』

吴天舒冷笑。

『我看问题的关键就是……你又开始感性了……』

会场上爆发出压抑已久的笑声,这是大家的心里话。这次空难事故中的机组成员以及科学家之外的所有人员,都是被严格检查过的,出现陆抗所谓的自杀攻击微乎其微,更别提人全部遇难了,你要怎么找?退一万步讲,就算被你找出来又如何?人都死了,死无对证,家属能善罢甘休吗?

『我们是一个科学调查机构,不是侦探社。』这是吴天舒总结的很到位。

作为长期的异类,陆抗被排除在主流之外,除了吴天舒一直在力保他,其他人都觉得他早就应该离开这个理性重于一切的地方。现在连他的保护神吴天舒都当众奚落他,大家喜闻乐见的事情终于出现了。

副局长笑脸可掬,热情地看着陆抗,似乎和他更亲近了。他拉近了自己的椅子,做好了安慰陆抗的准备。

谢宜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略微低头看了一眼,是陆抗发来的一个信息:

「很正常,她儿时一个很重要的伙伴,大致可以算她的初恋情人,一名物理学家,就在死难者名单之中。她对我的态度就应该这样,不奇怪。阅后即焚。」

坐在后排的谢宜只能看见陆抗的背影。她删除了信息,知道陆抗说的是吴天舒。她看见陆抗站起来,拿起手中的扑克,放在口袋之中。

『既然你们觉得我说的都是无稽之谈,那么我是不是可以不参加这个会议了。局长,其实你早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想。谢宜……把报告递上去。』陆抗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谢宜站起来,手里拿了一份报告递给吴天舒,其实这个报告,在几天前部长那里已经递交过一次。吴天舒也曾经看过。所以就目前会议室里剑拔弩张的情况,多半是一种刻意的安排。

那天,陆抗在部长面前提出要调查所有人的时候。谢宜已经准备好了一份报告。

『根据我们搜集了最近二十年核物理界的情况,我们总结了一份每一年在核子物理与可控核聚变科学进展与科学家死亡和意外的数据。这份报告的这两份数据具有高度相关性。我并不是说这里面有直接的因果性,但是相关性也是高度值得警惕的。』

部长带上眼睛看着手里的报告。同时耳边响着谢宜不紧不慢的话语。

『全球范围内每三五年都有一个在可控核聚变的相关物理学家因病或者因车祸等其他原因死亡,而每五年即有一名重要的科学家死亡。』

部长放下报告,有点疑惑。『这说明什么?科学界没有发现这一点呢?』

就是因为这里说的是「相关科学家」,因为可控核聚变涉及的学科非常广泛,包含了材料,电磁学,磁约束、激光等看上去不是核子物理直接相关的学科,所以三五年之内这些门类的某个科学家因为疾病或者车祸,或者其他原因死亡,并没有引起可控核聚变科学界的足够警觉。但是任何一个界别的损失,都会推迟和阻碍可控核聚变技术的发展。

这是谢宜的解释。陆抗站在窗边补充说道。

『世界上每一秒钟有1.8人死亡,每分钟106人死亡,一天十五万两千六百人,一年就是五千五百七十一万人。死亡是很容易被接受的事情;还有,并不需要某个顶尖科学家去世才有意义,只要在一个足够细分的领域内有一个人去世,这个领域就会有影响。但是这个细分领域除了行内少数人之外,别人根本看不出来。比如某个传感器,某个激光反射装置……』

陆抗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看见部长的眼神似乎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

『最重要的,这二十年来可控核聚变发展很缓慢,我们看不出来进步,也看不出来退步……或者换句话说,在应该有的速度下,正在减速……』

部长已经看见陆抗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他的声音正在加大音量。

我可以看得出来,这二十年的事件绝不是巧合,而是一种柔软而绵长的力量在起着作用。他们不动声色却心狠手辣,目的只有一个,阻止世界可控核聚变技术的发展。至于原因,我暂时不得而知,但这并不重要。

陆抗暂时停止了亢奋的声音。

『不重要?为什么这不重要?』

陆抗站了起来,声音充满焦灼。在头顶的水晶灯照射下,他瘦长的身影开始变得更加宽广。在他的头顶照射下一道光芒,活像一个布道者。

『这个世界因为各种理由和理论而做出各种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的组织和个人多如牛毛。有非常多的人相信科学破坏了他们对人类田园牧歌般生活的想象。所以理解他们的思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出来是谁。』

接下来的话,让吴天舒感到了真正意义上的不愉快。她听到陆抗如此说道。

『飞机的技术分析完全是在浪费时间,并且占用大量人力物力。这件事情,本质上是一次……物理界的911事件,这就是我的理解。』

『那你的意思就是飞机上有人制造了这次事故?』让吴天舒焦急的是,看上去部长似乎被陆抗说服了。

陆抗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而是待在那里,看着窗外。

部长站了起来,站在屋子中间来回踱步。陆抗注意到,他穿的是一双布鞋,所以走到地上完全没有声音。

『我不能仅凭你的经验和直觉就判断一件重大事件的最终结论。我不阻拦你做你自己的分析和解读,但是我不能将所有的资源都给你用。我希望你按照局长的部署和安排进行进一步技术分析……』

说完这句话,他回头看了看吴天舒。很显然,在某人面前直接越级指挥是要避讳的事情。

他看得出来陆抗的脸上表情并不那么愉快,就转换了一个话题。

『三个月后我要去陪高层去南非约翰内斯堡参加一个国际和平利用可控核聚变的国际大会。我希望在我走之前听到一个清晰的结论,到底是机械故障或者操作失误,还是恐怖事件。如果真的是恐怖事件,我会在那次大会上要求各国加强安全防控,共同组织一道坚强的防线,共同保护人类的最高科技结晶。陆抗,我想你也知道可控核聚变对人类的重大意义吧……』

陆抗点点头。

『人类社会所有的纷争,战争以及退化与衰落,说到底是对能源分配与支配不均的一种反应。不管是农业工业,还是科技,本质上是能源的一种转化。一旦人类掌握了可以轻松高效地获取无穷无尽的能源,人类不再会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没有什么问题需要依靠战争来解决。人类会进入一个新的历史阶段。』

部长觉得他该说的话差不多了。他走过来,重重地拍了一下陆抗的肩膀。『你还有三个月的时间,给我一个答案。如果你不能找出来,我也不能服众,也没有办法阻止潜在的更大的一场灾难……我只认为这是哗众取宠。按照你属下的话,只是相关性,而没有因果性……』

谢宜听到这里,吞咽了一下咽喉。

会议室里是死一般的沉静。所有人都看出来了。陆抗与吴天舒有着深刻的矛盾。但是形势不能简单的按照两人的职位高低而定。

因为部长当着两个人的面说的那段话,在吴天舒看来,是授权自己停掉陆抗的调查工作,而陆抗则认为自己得到了部长的支持。两人都知道对方也明了自己的内心想法,成为一种均势。

最后吴天舒做出结论:TSIB将派别的人手接手这起空难的技术调查。而陆抗则自行进行调查,不得使用TSIB的资源。

也就一分钟,会议室里走得干干净净。谢宜一直在收拾摊在桌子上的文件,但陆抗知道,这只不过是在假装,她如果不迅速离开会显得不合群,但如果真的迅速离去,又显得绝情。

『你自己决定,是和我在一起,还是回到TSIB的主流人群。我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你可以算一下我成功的概率。这个和你在这副牌中抽到黑桃 K 的概率是一样的。』

陆抗把扑克牌一字排开放在桌子上。他打量着谢宜。谢宜低着头,正在将桌子上所有的东西放进公文包。

『你的热水器改换了……』这是谢宜说的第一句话。

谢宜收拾完,走过来,随手取出一张牌,正是黑桃 K,放在桌子上。

『这张牌的背后花色与别的不同,是左右镜像,但上下并不是镜像。你可以考虑换一副道具扑克牌了。』

陆抗哈哈的笑起来。他无法仔细了解谢宜的心思,但是她知道,这个女孩子已经决定和自己并肩战斗。他有点开心,笑容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自己的脸上。

『这件衣服挺适合你。说真的。』

谢宜露出尴尬的笑意,从办公室里走了出去。她心中,和陆抗在一起意味着前方是一个未知而充满惊涛骇浪的未知海洋,充满了暗礁和迷雾,可是那正是自己所向往的。

从陆抗身后经过的时候,陆抗问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他回头看来这谢宜侧面轻盈地走出办公室。她的侧面面容光洁,身材娇小但有着一股倔强的神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屋子里暖气太重的原因,她的脸部潮红。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陆抗心头一阵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