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arus's Fall
人类的太阳虽然温暖,给人光明,但也会灼伤人
第二十七章
谢宜赶到梵蒂冈博物馆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她实际上是故意这个时间来的,因为她觉得来太早的话会有大批的人排队,到了十点应该人少了很多才对。但是结果却出乎她的预料。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沿着高墙大约有一公里之远。挨着人群行走的谢宜,可以看见不少人对她的幸灾乐祸的表情。
是自己的失误。今天是周三,上午有教宗在圣彼得广场前有观礼仪式。这是一个固定的节目,只要天气不是很坏就一定会举行。所以绝大多数都是在参加完教宗的演讲和摸手礼之后,带着心满意足的心情前来梵蒂冈博物馆的,他们的脸上带着知足常乐的表情,根本不害怕此时正下起了小雨。
刚才还是多云见日的天气,圣彼得广场上的椅子还没有完全收走,天空就开始下起小雨。不少人觉得很幸运,因为在早晨六点多的时候曾经下过一场雨,不少担心见不到教宗的人,终于在七点多看见了露出云端的太阳。伴随着方济各的小车在人群中游走的时候,天空一度露出大片的蓝天,金光四射,圣彼得大教堂顿时显得辉煌无比,广场上到处是欢呼声。
人们相信,这是教宗的魅力,也是圣彼得的能力。
谢宜思索着对策。这原本是一个普通游客该做的最基本的功课,自己却漏掉了,也许她并不是来看美术展的,这才是深层次的原因。
谢宜站在离人群不远的地方,寻找一些黄牛党。但因为移动网络的普及,所有的门票已经电子化。然后看看排队的人群的状态,似乎无人在意时间的流逝。这条路似乎不行。
她注意到队伍中有一个亚洲面孔的男人一直在观察她,似乎有点害羞。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穿着一件蓝色的防雨布外套。他正排在离入口只有五十米远的地方。
谢宜拿出化妆镜,看了看小雨霏霏中自己的脸。因为不常来美术馆,谢宜甚至有点紧张。她是化了一点妆来的,一件淡紫色的小型围巾与蓝色的风衣,其上的银色胸针和两个小型珍珠耳环产生了某种意想不到的效果。
谢宜思考了一下对策。随后她满面笑容,快步朝着那个男子走过去,一点犹豫都没有。
经过一道长长的旋转楼梯,谢宜逐渐而上,前方是一个大厅。格局豁然跨朗。人群在这里被疏散,分流到不同的地方。梵蒂冈博物馆并不是一个专门的美术馆,而是教宗的私人宫殿改建而成,所以这里并没有那种经过精心规划的人流导向安排,而是略显杂乱无章,各种标语和告示牌都漫不经心地显示着各种房间和方向。
庇护·克莱门蒂博物馆上楼直到天台,在那里可以看见拉奥孔塑像,而额我略-伊特鲁斯博物馆则在三层某个庞大的角落,游人稀少。但所有人都围着保安与自动导游机在打听,著名的拉斐尔画室在哪里,《雅典学院》在哪里,西斯廷小教堂在哪里,米开朗琪罗的《创世纪》在哪里。
保安与接待处疲于应付这些人,这里的自动导游机被一抢而空,但是等谢宜赶到的时候,她看见一个穿着严肃的中年女人正打量着她。
『你是……阿克斯……不……哈……』,她也许用英语和西班牙语都无法理解谢宜的汉语拼音的姓氏 XIE 的读音,显得有点满头大汗。在她前面的桌子上放着一个自动导游机,上面写着『预订』的字样。
『就是我,谢谢!』谢宜不想让她更加难过,快速地拿走了导游机,将耳机待在耳朵上。
耳机很大,多少遮蔽了附近的游客的喧闹声。因为这种隔绝,眼前的景象变得开始有点不一样。一幅幅巨作更加沉重出现在眼前,它们看上去比原有的尺寸更加巨大,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便不再是一种阻碍,反而是欣赏画作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耳机里当然不会有正常的导游与讲解信息,那个声音是熟悉的。
『你就沿着人最多的方向前进吧。总是没有错的……』陆抗的声音略微有点疲惫。
谢宜往左右看了看。陆抗要么在人群之中看着自己,要么通过监视系统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但后者需要打通梵蒂冈高层的关节,甚至要和那群瑞士军官搞好关系,虽然陆抗有可能做得到这一点,但为了自己会这么大动干戈吗?
谢宜摇头冷笑。陆抗必定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不要左看右看,你就当我是真正的导游就好了……只不过我带你游览的是另一个空间的东西,那就是我们所调查的事件的终极谜底。』
这些镶着金边的油画与从古代罗马就开始收集的人体雕塑,一字排开,占据了克莱门汀教宗的所有空间。宫殿极其辉煌,淡黄色的天空布满了浓云,室内显得很暗,四处的灯火被打开,幽蓝色的阴影初,到底挤满了带着对艺术的崇敬与对宗教巨钩的赞叹而来的人群。人们小声窃窃私语,在那些伟大的艺术作品前驻足。
瑞士护卫队站在楼下的广场上换班,传来了军令声,台伯河的河水在湍急的流淌,罗马城数千年的喧闹与安静,竟然混合到了一起。
耳机里响起了陆抗低沉,漫不经心却又认真的讲述。
『……事情无法从头讲起,因为历史过于久远了。当我们俩开始追踪我们所说的『欧米伽』的时候,我们实际上已经站在了一个神秘帝国的面前。这个神秘的帝国从远古时代就存在了。远到我们无法想象。在荷马史诗所描述的那个时代,这个思想就像幽灵一样,飘荡你眼前的这片海域之上。
在古希腊人泛舟与地中海之上时,他们的智慧也开始诞生。在希腊语中,知识叫做『诺斯』,但实际上那不是一般的知识,而是一种秘密的知识。即不转播给别人的知识。所以当你看到毕达哥拉斯建立私人武装,同时杀死敢于背叛自己组织的人的行径,你不要觉得奇怪。因为在他们的心中,Gnosis 是灵性的,是属于救恩的知识,而不是一般的知识。
所以,这些我们称之为古代知识分子的这些人,其实在无形中形成了一个松散的组织,他们没有共同纲领,没有教主,也没有有建制的分层架构,但他们绝对拥有一种共识,即他们是同一类人,他们可以分得清楚谁是他们的朋友,谁是他们的敌人。当他们相遇的时候,他们彼此知道对方,知道他们是这个世界上的某一类人。
他们即孤单,又不孤单。他们分享着彼此的灵性,在哲学与科学上突飞猛进,从阿伽门农的迈锡尼到罗马帝国兴起,在四千年的时代中,Gnosis 在积累,在慢慢渗透进入到无数受到他们影响的人中。而四周的民族也在不断地渗透进他们。从闪族到希伯来人,再到伊朗高原和古代印度,所有的神秘主义与有秘教传承传统的人中,都给 Gnosis 带来了新的东西。
这使得『诺斯替』,也就是知者,智者,不再限于希腊人之中。自称为诺斯替的人开始慢慢扩大,直到整个欧洲与亚欧大陆世界。有无数多古代贤者与科学家,都将自己视为这一群人的一部分。他们有一个称呼,叫『我们』。对,我们,即不是别人的我们……』
此时谢宜正在穿行在一个比较低矮的甬道中,两侧陈列这各类现代艺术家所做的宗教化题材作品,耶稣受难,圣母悲伤与降下十字架等传统题材被处理成由几何形体构成的现代艺术作品,从外表上看,除非熟悉这类的题材,否则根本无法看出来是什么内容。
但显然,来到这里的很多人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他们很多人半跪在地上,双手抚掌,抬眼注视,态度肃然。
再往前走,即走入一段黑暗的小厅,两侧是有巨大半圆形的拱券,但人能通行的地方却十分矮小,加上拥挤的人群,更将侧面过来的光线挡住,让空间里更加的黑暗。侧面的散射光将人群的头部投影在墙壁上,重影互相叠加,更显得气氛诡异。
猛然间,谢宜看见在巨大的拱券之下是那副巨大的壁画《雅典学院》,实在无法相信,这幅世界最著名的画作,就在半遮半挡的光影之中,屈身于黑暗与光明之间。画面上苏格拉底,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三巨头与众多贤者在与壁画上方几乎相同结构的拱券之下,或坐或立,神态各异,散发着理性与智慧的肃穆之色。
一瞬间,谢宜突然与陆抗站在同样的视野下,她的鼻息之中似乎能闻到来自古希腊淡淡的气息。尤其是亚里斯多德与柏拉图两人肩并肩站里,在画面中心占据当仁不让的位置。
按照陆抗的解释,他们就是诺斯替教派的两大创世巨人。
再往前走,她便进入到万人瞩目的西斯廷小教堂,这个位于梵蒂冈宫殿中心的位置,号称世界中心的天顶画,米开朗琪罗的《创世纪》就在前方的上空庄严拉开。苍穹之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体,彩云,光芒与万物。
还没来得及仔细看,耳边便响起了陆抗的声音,声音缓慢低沉,似乎在背诵一段文字。
『……在纪元之初的迷雾中,出现了一批光彩夺目的神话人物,他们巨大,超人的轮廓足以布满另一座西斯廷教堂的天顶与墙壁。他们的面容与姿态,他们扮演的角色,他们演出的戏剧,会在观看者的想象之中萌生了一种形象。这种形象不同于圣经中的形象,然而对观看者来说确实令人惊异地似曾相识与动人心魄。
舞台还是依旧,主题也是同样的超越:宇宙的创造,人的归宿,堕落与拯救,原始与末日之事。然而这些演员如此众多,这批象征是如此光怪陆离,这种激情是如此之无垠。几乎左右的剧情都发生在极高之处,在神域天使或者精灵的王国之中。
这是前宇宙的人物在超自然世界之中的戏剧,而自然世界的剧本只不过是那遥远的回音;这一超越于时间之外的超越戏剧,凭借那些与人类很相似的角色、事迹和强烈情感描绘出来,人类心驰神往……』
所有的人几乎全都躺在地上,大家在默默的观看天顶米开朗琪罗的巨钩,上帝之手与亚当的的手指之间的狭小空隙似乎可以无限庞大。超越『宏大』这种低层次形容词的量级尺度足以让人不再喧闹,只是闭上自己的嘴,关闭其他的感官,将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这穹庐之上。
有的人在轻声哭泣,有的情侣在拥抱,有的人默默的站里,双眼紧闭。谢宜怀抱着那本书,也站里在其中。这段文字,不只是何人所写,但其文字与眼前的一切都契合到惊人的程度。
如果诚如文字所言,人世间的一切无非是众神在遥远世界,或称之为神的国度里,已经发生,或正在发生的高级戏剧的一个回音或者幻影,那人类世界的一切活动,也需要重新理解和建构。我们所经历的一切与人类永久以来建立的自信就更值得被怀疑了。
陆抗的声音并没有停下来。
『……人类的神性受到了诱惑,蒙福的移涌们,他们之间不安躁动;神的智慧,索菲亚,迷失了。她的愚昧是自己堕落,浪迹于她自己的虚空与黑暗之中,无尽的寻找、哀叹、受苦、悔恨,她的情感早就了物质。他的悲伤早就了灵魂。盲目而相信自己是至高无上的造物主之角色,君临于一切之上。
他们是错谬与无知的产物,他们的灵魂迷失在世界的迷宫之中,想要逃脱,但被宇宙监狱的守卫者所吓退。这个时候,一位来自光明彼岸的救主冒险来到了这个低级世界之中,照亮了光明,开辟了道路,治愈了神性的裂痕……』
陆抗在背诵完这段话之后,声音逐渐变得正常。声音回到了正常的旁观效果。
『……这是某个人,在一本著名的哲学著作中的句子。至于这个人,你应该多少从罗摩那里听到了一些。
这就是『诺斯替』,他们最核心的观点即认为,他们是神性在这个世界上的存留。不然他们怎么解释人类,尤其是他们这样的精英,为什么能拥有博大精深的智慧呢?那种让人瞠目结舌,让人感到直通神性的智慧。毕竟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活物的智慧,都比之人而言,不可同日而语。
这个问题的答案,站在理性的角度来看,这不过是一个不需要解释的结果。接受就好。但这群人不一样。他们相信,这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们」,不一样。
他们是一个组织,但不是我们理解的那种组织。他们自由组合,成立了许多的团体,但没有一个团体可以说得上是统领的团体,这种分散的,去中心化的组织屹立千年而不倒,深深埋在历史的线索下方。
他们的命运是悲惨的,因为基督教的国教化,诺斯替的智者们受到了残酷的打击,他们如同天空中的恒星一样,被巨大的星云所笼罩而失去了光辉。但是你知道,在基督教世界的东方,也就是罗马天主教实力薄弱的东方基督教,有着与西方完全不一样的组织形式。他们没有组织化和层级化的教会组织,而是一种分散的,去中心化的架构,而这只不过是诺斯替的基本特征。
经过长期的战争,他们败在那些古代伟大的基督教神父手中。从那个时候开始,诺斯替们不再认为自己处于安全的境地之中。他们的思想被认为是异端思想,他们的学说被彻底扑灭,他们的人要开始逃亡。但是,诺斯替们从来没有真正消失过。他们隐遁了下来,栖身于世俗之中,栖身与要消灭他们的宗教之中,隐秘地一千多年。但是他们从未消失过,反而以巨大的财富和理性,成为了有着巨大影响力的人,或者是这些宗教的某些异端分支的领导者。
于是,这个世界开始逐渐分裂了……
可以说,这件事情涉及到了一个我一直跟你说的基本原则。即我们应该如何看这个世界的运行。这个世界被分为两层,一层是我们日常生活所经历的世界。我叫他第一世界。然而还有一层世界,是一个所谓的不按照普通人的常识去运转的世界,比如黑社会,地下钱庄,又或者非法生意等等,这些你一定也很熟知,我称之为1.5 层世界。因为它是普通人完全可以接触到,但并不十分了解的世界。
但是我们所面对的事情,则属于第二层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就如同物理定律失效一样,在这一层世界中,普通的社会规则与社会活动被暂停,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新的规则,新的思维方式与新的价值取向。
从文艺复兴开始,诺斯替开始重新复兴。他么以各种形式出现,通常这种具有如此感召力和秘传知识的面目会吸引非常多的孤寂的知识分子与敏感人士。很多游离于是世俗社会边缘的底层人士,他们有着智慧的大脑,但缺乏上升的社会渠道,有很多人加入了诺斯替的行列。海伦娜只是其中一个。普希金,谢林,黑格尔……再加上那些科学家,从文艺复兴开始,诺斯替的思想已经进入到许许多多的现代思想之中,不再被人们所熟知。所以我们看不到他,也以为它彻底消失了。
但是事实是,诺斯替取代了文艺复兴之后所形成的的宗教缺失后的信仰真空。越来越多的敏感学者加入了诺斯替的阵营。因为近代的科学技术,这些学者逐步开始走向了具有内在形式感的联合。1848 年的欧洲革命之后,诺斯替的思想逐渐成为学术以及隐遁其后的高阶人士的共有信仰。
这种信仰,开始真正的神秘化。开始真正的我之前所提到的统治者的世界,也就是第二世界结合起来。
实际上,我们应该在一开始就意识到,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猛兽,不是一个恶龙,而是一个弥漫在空气中的云雾。它彼此联系但又彼此分离。我们不能知道我们是站在这个神秘王国的门口还是身在其中。
你和我走进了一片森林,那是一个四周都是枝叶,他们连理同枝,彼此共同声气,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网络。他们有彼此熟悉,但又在地理上彼此切割的暗语,组织架构和信仰团体。在最近的二十年来,人们为这种古老的思想建立了宗教化和制度化的组织。他们一般生活在宗教自由的国度,伪装成基督教支派等宗教团体,但实际上是诺斯替社团。
罗斯蒙德,也就是我在阿索斯修道院见到的,就是其中的一个来自美国硅谷的女性。
这些诺斯替团体的规模并不大,但他们真正的影响力来自于他们的精神。他们的各种形式,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具有疏离感的当代社会知识分子。而一旦这些高级人士开始崇尚神秘运动,真正的力量才开始。
如果说之前的诺斯替运动,要以牺牲奉献与苦难作为资源的话,那么最近二十年的诺斯替运动,则以更加进取的姿态实施着改造计划。
在这里,我们就应该说说贝尔福这个人。
……话说,你到哪里了?差不多该看见你了吧……』
谢宜才发现自己早已走出西斯廷小教堂,此时已经献身在一个小花园之中。此处为梵蒂冈广播局,发射信号塔即建在一个小山上,站在山巅,即可以看见现代罗马城按照水平线展开的壮观与荒凉的天际线。
小山上的织物被修建地很好。低矮的灌木铺陈开来,是典型的意大利园林的结构。四周疏朗开阔,更显得天空辽阔。
此时太阳又从云层中跃出,放射出温暖的光线。天地如同在块水晶之中,一切都恰到好处。一棵不大的树木之下,有一个长椅,上面坐着一个戴着鸭舌帽,张着小胡子的人。
陆抗合上笔记本电脑,看着谢宜走上小山的山顶。
『你在门口找到了那个男人,用了他的第二部手机做了手脚,生成了一个伪订票记录,反应速度不错啊……』
看着陆抗有点取笑的意思。谢宜也不觉莞尔。
『想不到你雇佣的摄影师一直不太会拍,他一直跟在我后面偷偷拍摄,但是开了闪光灯,他自己还没发现。』
陆抗点了点头。『临时雇佣的,觉得再找更聪明的也会被你发现,无所谓了。』
谢宜坐在陆抗的身边,两人同时看向东方偏南一点的方向。但两个人都同时看了很远,亚平宁半岛平缓的山脉,在远处阳光更加猛烈的地方展开,山顶亮如白银,看上去像是有积雪。
『我以为你会去科孚岛。我自以为了解你,去了上次我们住的旅店,但是你居然没有去。』
陆抗没有反应,沿着他们的视线再延展数百公里,即是科孚岛。
『不用这么伤心,这个世界上也有一个人,就像你一样,去了曾经与他关系密切的人拥有共同记忆的地方,但是也没有找到人,他在那里苦等了一年多,最终黯然离去。』
『你说的是谁……』
谢宜以为陆抗讲得是他与他妹妹的事情,但发现自己猜错了。
『贝尔福……也曾经如此。』
『哦……原来是他。』
谢宜回答。
她也知道,陆抗是来掉书袋的,是来讲故事的。并非真的关切自己的内心感受。引出这个名字,无非是让陆抗起头不至于尴尬。
陆抗倒也明白,微笑了一下。
『……这个人是近代诺斯替运动的发起人和奠基者。那不是他的真名,真名允许我暂时不说出来。在他成年之后的前二十年,他是一个革命者。从巴勒斯坦到中东,再到德国,经历了奥斯维辛,然后古巴革命,还有北印度的红色运动,都与他相关。他是一个物理学家,同时,他是一个诗人,作家与精通医学的职业医生。他的传奇经历与他的性格与知识面都互相应征,彼此都重新建构他复杂的人生。
他的魅力与知识,以及人格,我们知道的很少,但是在他盛年的时代,他已经是整个欧洲世界诺斯替运动的中心人物。如同帝王一般的存在。
我让你寻找的罗摩,其实就是和他有密切关系的人。而因为他在德国达姆施塔特理工学院大学,那所大学变成那个年代核物理研究的中心,聚集了一群热核物理的左派革命分子,也成为诺斯替在物理学界的活动中心,在那里,他遇到了罗摩,并且收为养子,也正是这个原因,罗摩以后成为诺斯替运动的地下联络中心,在可控核聚变为主的理论物理学界展开,秘密活动长达二十年。
但是某一天,贝尔福感到自己的思想发生了变化,他来到印度,又与潘迪医生和印度左派运动以及各种各样的毛主义运动都建立起了联系。如果从他的身上寻找到一条线索,我们可以找出来大部分在当代诺斯替运动中权高位重的所有人物。
但是在他生命的最后二十年,他整个人隐遁了,从此消失在所有的领域。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巴勒斯坦的一个印刷厂,当时他成为了一名印刷工人。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去做一个印刷工人。我目前只知道那里是他遇到他妻子的地方,而在那之前的两年前,她的妻子因为一场激烈的争吵而分开,他寻找不到他的妻子,那个时代通讯根本不发达……』
『也许,那就是他们相遇的地方吧。』谢宜不禁有些神往,痴痴地说道。这也让她想起来,在陆抗去巴勒斯坦调查贝尔福的历史背景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在科孚岛等待而闲逛时候的心情。
『……对,那是他们曾经相遇的地方。贝尔福相信自己的妻子一定会重新回到那里。他相信他们两个人心意相通。但是,在当印刷工人一年以后,贝尔福离开了那里。因为他没有等来他的妻子。一度他以为自己的妻子与别人走了,但实际上,他的妻子在半年前在她的家乡因为癌症去世。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贝尔福去了美国。而在此之前,他从不踏入美国一步。他认为那是一个邪恶的国家。在美国他主动选择了一个很小型的研究类大学从事哲学研究,将自己放在书斋之中。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有了这个化名「贝尔福」。
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在诺斯替运动的地位。尽管他不再出现在除开他那个小型书房之外的地方,却以信件和文章的形式影响着整个组织。每当他的学术文章出版之后,总是会在所有的诺斯替组织中被当做经典而供奉,是所有布道会和性灵活动的文献,为此,他被认为是隐遁的先知。如果要做一个不恰当的比喻,你可以把他看做诺斯替的库特卜。
但是,因为他不再具体指导组织的活动,从而使得不经他控制的组织迅速的膨胀,逐渐了超越了他之前所定下的隐形范围。但是贝尔福并没有因此而重新露面,他的文章逐渐变少,也逐渐变得晦涩难懂。一些后崛起的诺斯替思想家开始攻击他的价值观,这让贝尔福感到愤懑,从那个时代开始,他的思想发生了转变。
当然在他的后辈那里,他变得愤世嫉俗,变得令人讨厌,变得不思进取,甚至他开始背叛自己。他在暗地里遭到了诺斯替运动在全世界各地的真正组织者的抵制,只不过贝尔福的是无可争议的精神领袖,受到了绝大部分中下阶层人士的信任,所以是事情变得焦灼和暧昧。一群人讨厌他,但无法取代他,他们假装听贝尔福的话,但内心却并不认同。
这种事情随着贝尔福在三十年前去世而得到了解决。从那一天开始,一群原本是诺斯替运动的中坚分子在奥地利建立了一个学院,他们取了一个通俗而乏味的名字,欧洲艺术与文学学院。如果你去萨尔兹堡去聆听世界上最好的音乐,拜访莫扎特与卡拉扬的故居,你也可以在这座古城的一个角落里看到这个六层楼高的巴洛克式建筑。
我并不推荐你去,因为一无可看。』
陆抗顿了顿,恢复了他日常喜欢调侃几句的特点。
『……除了楼下的一个红色招牌的肉食店稍有可观之处,这座大楼经常空无一人。但是在这座大楼的地下室内部,你可以看见这个世界最奇妙的一幕。许许多多你认识的人在这里聚会,漫不经心的的谈论着世界的变化,不过我希望你注意,这里所说的变化乃是他们希望发生的,远远不是那种随口一说。无所谓成就与否的普通人的自我安慰。
他们有这样的能力,也有这样的需求。从某一刻开始,一种思想就弥漫在这座大楼与整个诺斯替运动的氛围之中。他们越来越不耐烦,他们认为经过了数千年的压抑与附着,伴随着数千年被异端化与边缘化的状态到头了。
一种声音被莫名其妙地听到,那就是「用不了多久,真正的启示就会降临,我们将获得整个世界」。
现在,你不用管这样的情绪有没有道理,但是你必须知道,一切都会开始了。你所处的这个世界将不在按照原有的程序运行,一场变革即将以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形式发生。当然,事实上一切已经发生了,在三十年前就慢慢开始了,只不过静悄悄的,没有人能够察觉。
看到我给你的那本书了吗?好好的看了这本书吗?』
这个时候,谢宜才意识到陆抗一直要她随身携带的这本植物分类学的书一直处于一个暧昧的位置。这本书意味着什么?
她拿起这本书来,在手中来回的翻滚。看着手里的书,这本书她来回翻看过好几遍。
『我在想,他们的组织层次,是不是以植物学的分类而命名的。因为植物学分类已经足够有条理,足够复杂,足够应对一个复杂组织结构的需求。』
谢宜发现陆抗盯着自己,好像很吃惊的样子,但又不太真。
『你把书都给我了,这还想不出来吗?你当我笨蛋吗?从在 988 航班空难现场找到的那个小小银针,这些植物就出现在我们面前。』
陆抗点了点。他拿起书,用手指在上面滑着。然后一个个慢慢地说。
『那枚银针就是雷生的,也许是白霜送给他的,也许是他父亲的东西,虽然以他们的层级,他们不应该有这样的品节之物。但是他们发展出雷生,也不是无源之水,我们最早看到的是那个小小的昙花,可以显示出,雷生的父亲就是这个昙花会下的一员。然后按照种、科、属、目往上走,经过三层,我们即可以看到唐明的层级。』
他的手指停留在一个仙人掌的图案之上。这个时候,谢宜才猛然回忆起所有的细节。这些细节如果不是在这里被完整的组合在一起,单凭思维和努力,实在极难有如此洞见。
『雷生的父亲没有告诉雷生吗?』
『应该不可能,这样的身份是绝对保密的,也因为是精神上的信仰,更是心中最大的秘密。雷声父亲的死是自杀,是他得知自己的儿子被组织变成了「执行者」而丧失生命做出了无声反抗。』
陆抗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什么话要讲出来。
『虽然我们只是见到了这个事物很少的一面,但空难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是结束了。死了这么多人,和这个事件相关联的人,目前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就只有你和我吧。』
说完话,陆抗站起来,来回走了两步。
『如你所知,郑雄的遗体在山中被找到。在我看来,他足够是一个传奇。这个传奇性,不在于他最后的位置,在于他的一生。但是,传奇通常是停留在故事中的,而现实往往充满了令人不愉快的必然结果。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曾经看着他在我面前坠落,太阳的温度是他无法承受的,而用蜡做的翼也势必不能接受如此烈性事件的拷问。但我依然希望他能活着,我希望能再一次看见他。但是他真的不存在与这个世界了。』
谢宜问道。
『你这么说,好像在说他就是「伊卡洛斯」?』
『虽然「伊卡洛斯」是阿索斯山下那个核反应堆代号「普纽玛」,但在组织内部,人们都把郑雄和那个反应堆叫做「伊卡洛斯」,似乎一种预言,郑雄和那个反应堆,最终和「伊卡洛斯」一样,会在太阳神的照射下坠落。』
谢宜在谈到郑雄的时候,内心一直有一种郁郁寡欢的纠结。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是去巴勒斯坦那个印刷厂的时候吗?你一直不告诉我。』
『不,去印刷厂的时候,我已经知道我必然要和他见上一面。对于他,你了解的不多,你不知道如何应对他。而且我不知道……如果将你蒙在鼓里,会不会更加安全,更加保护你。相信我,郑雄随时随地会干掉你;但是对我,他还要利用我,在那个时候。』
对于陆抗的回答,谢宜不是没有想到,但总体来说,她一直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我曾经想找个时间告诉你我和他之间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情,但那种想法是在我还没有预见他的结局之前才有的想法,但是如今,我将保留一部分记忆,说一点和这件事情有关的吧。
他大约是在米兰理工的时候,遇到了诺斯替的人。他们也许天生注定会遇到,他内心深处有着与一般人不一样的心态,所以他一定会和他们相遇。
相遇了之后即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从一开始,组织就将其发展为超越于按照组织层级上升渠道的特别人士。那是一种信任的关系,也是一种灵魂的契合。你要知道,当一个人活在一个对自己有着巨大信任,又拥有庞大资源的组织之中的时候,他的眼神是发光的,他的动作是优雅的,他的一切都是自信而富有魅力的。
这也是为什么我多多少少迷恋他的原因。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他为何有如此之强的魅力。从某一刻开始,我在他面前是有自卑感的。这一点我不否认。直到现在我还是希望,他能站在我面前,带领我往前走,我多么希望我和他能够站在一起,去面对新的挑战……』
讲到这里,谢宜突然领悟到了什么,也许并不是问题的答案,但说实话,明白了这一点并不好受。
陆抗也明白了,他回过头来看谢宜,一句别误会的话,始终也没说出口。
『……在那以后,他坐上了 TSIB 局长的位置,但是那个位置对于他的个性来说,并不是特别合适的地方。毕竟他希望能更大的事情。他早已是一个不会在那个格局里停留的人,他早就看出来自己野心勃勃,他根本不在乎去做一个这样的组织力的左右护法之类的角色。
从一开始,他就抱着爬升到顶端的想法的。当然别人也看出来了这一点。为此,他们的背后必然有复杂的斗争。这一点我并不知道细节。但是因尼亚的快速蹿升,也是他运作的结果。
他并不是一个物理学家,虽然在米兰理工他是学习理论物理,但我知道,他的心思根本不在于去研究物理。那只是他过于聪明的大脑一点点副业。他只想成功,获得可控核聚变不过是他的手段。如果他不是学习过理论物理,他也会永别的渠道去获得生物,计算机智能等方面的成功。
他有个野心勃勃的计划,阿索斯山区地下的那个普纽玛,是他多年经营的结果。他知道,一旦普纽玛成功,他即可以获得贝尔福的声望,获得统领一切的能力。为此,他早已开始布局。
其实,万朗也好,唐明也好,都不过是他众多线索中的一条。郑雄他看待人和看待资源是一样的,都是他可以随意理性调动的人。万朗的老师斯隆堪比就是他派人杀死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斯隆康比失去了利用价值。他的个性会暴露出组织的秘密,而更本质的原因,恐怕在于郑雄与贝尔福的旧部罗摩建立了联系。
罗摩不仅仅有着贝尔福的许多人脉,而且是一个拥有很强实验物理能力的顶尖科学家,但是在纯粹理论上无法有建树,而万朗则正好相反。他拥有无与伦比的理论洞察力,可是却在情感与克制上无法再前进一步。对于郑雄而言,万朗放弃自己的物理学进步是不能被容忍的事情,他必须要结果。
他通过因尼亚,将万朗从澳大利亚的山中弄走,放进了阿索斯修道院研究最后的物理学难题。,这也是为什么万朗在澳大利亚突然失踪然后消失了近十年的原因。
这十年,即是唐明活动的十年。但唐明并不知道,万朗并不是他真正的导师,在唐明背后一直对他进行改造和指挥的人,表面上是因尼亚,背后其实就是郑雄。
但如果说,近十年来,导致物理学世界非正常死亡时间的始作俑者是郑雄的话,并不完全正确。郑雄原本并不打算这么做。
消灭物理学的过度自信与膨胀,实际上是贝尔福的想法。这与郑雄原本的初衷正好相反。贝尔福自然还有一批信众,所以当空难事件发生以后,郑雄第一时间就知道,有人越过了他给唐明下了指令。也许是罗摩和因尼亚,从此,他感到了一种不安全,他开始加紧收服这两个人,因为对于郑雄而言,这些物理学进步危险不在于进步,而在于没有操控在自己手上……』
谢宜在思考陆抗的分析,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结论。这个人是因尼亚。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他表面上被郑雄所控制,实际上各取所需。他也有自己的打算。一方面自己的快速崛起是郑雄的努力,但崛起到一定高度之后,他开始意识到郑雄也不可能一手遮天,因尼亚不过是下一个郑雄。
『郑雄为什么要帮助你呢?这是我想不明白的事情。』谢宜感到有一点困惑。
『借你的手对付因尼亚?』
陆抗坐回到椅子上,然后开始穿戴手套,一副要走的样子。
『当然不是,要对付因尼亚,郑雄当然用内部的力量即可。那不过是他所办的很多事情中的一件。他帮助我,只是希望……老实说,他要给我打开一个门,让我进入到这个世界中来。这个门是他打开的,而走进来必须是我自己。说得在准确一点,从一开始,他就希望我活着加入他,加入他们的组织,为了他的理想。』
『可是,如此巨大的组织,我真的难以相信,我们会如此快的速度找到了他的核心,而且你还全身而退。你想把这个解释成为……运气?』
陆抗楞了,他听出来谢宜口气中的挑战。谢宜笑盈盈的看着他。陆抗猛然意识到,眼前的谢宜已经不是过去的她。如今她已经被吴天舒任命为行动组长,下个月就前往日本海,调查一起国际邮轮纵火的案子。
而且,她是独立带着团队去,不会和陆抗在一起。她也没有申请与陆抗在一起。陆抗觉得,谢宜是想带着足够的经验,为了以后能更加自信地站在自己面前。
谢宜忙里偷闲,向 TSIB 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独自来到梵蒂冈,应该不是想和自己心仪之人见上一面那么简单。她脸上淡淡的笑笑容分明带着一丝审视和小小的嗔怒,因为陆抗不老实。
『当然不是运气……不是运气,我死里逃生不是运气。』陆抗说话有点结结巴巴。
『对,你和郑雄在高空中那一跃,你凭借降落伞活着回来,是你的能力,这一次,不是我救你。而是……你救了我……』
谢宜说道,眼角里喊着晶莹之光,不知道是不是想起自己曾经牵挂陆抗的那一刻。
没有错,的确在陆抗要求郑雄不要对谢宜下手之后,谢宜坎普尔理工学院罗摩的办公室里,在郑雄的枪下活命了,她呆呆的看着倒下的库西,与自己有过出生入死,对自己有过真情表达的男人,顷刻死在自己面前,谢宜突然成长了好几岁,那一刻,他脑海里只有库西而没有别人。
『既然我们俩以后可能很长时间不再见面,能不能对我不再有任何保留?』
谢宜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陆抗思索了片刻,想了想,觉得自己对谢宜的感情必须有一个真正的转换。此时眼前的这个坚强女孩子,的确已经成熟,可以独当一面,继续在她面前隐瞒就是对她的不屑。
『好吧,我之所以能够如此快的锁定诺斯替运动这个方向,那是因为……其实在他们在招募郑雄的时候,在米兰,他们也曾找到我,希望我能够加入。但我拒绝了。彼时我并不知道他们也找过郑雄,我一点也不知情,这个秘密我一直没有跟任何人说。也不想在回忆起这个事情,直到那一天,你从空难现场捡到那个银针,我看见银针上小小的昙花……』
谢宜想起来了,陆抗每每沉默不语,若有所思的时候都跟那个小小银针有关,而且每次陆抗料事如神,他总是含糊其辞,不告诉谢宜自己的思路如何,其原因原来在这里。
『那你为什么没有加入呢?』谢宜问道。她内心实际上是松了一口气,不然她都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简单地说,不符合我的性格,我不是一个想做大事的人。我没有隐瞒你……』
『什么是 H·D·R?』谢宜问。
『那是另外一个宏大的话题。老实说,诺斯替的神位牌里,有赫尔墨斯,还有荷马……』
『荷马史诗的荷马?』谢宜问道。
『对,所谓 HDR,就是古希腊语「荷马的后裔」的首字母缩写。他们自诩为继承了荷马英雄时代,永远吟唱英雄赞歌,他们是游吟诗人,他们是流浪的艺术家,他们是历史的记录者,他们是未来的先知……』
说到这里,陆抗停下了话语,脸色变得难看,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他控制了一下情绪。
最后一个问题时间……来吧。陆抗说道。
谢宜走上前,用手拍了拍陆抗的肩膀,脸上笑起来了。
『那个……贝尔福遗言,恐怕是你的作品吧……』
陆抗笑了,摇摇头。『不是……』
当他独自一人去了巴勒斯坦贝尔福当年驻留的印刷厂,在一个小小的当地图书馆中遇到了一个年轻人,就是日后出现在阿索斯修道院中的尼科,当时他是短暂回到自己家乡的一个年轻修道士。
陆抗站起来,伸出一只手。他不想就这件事情再多说一句。
『差不多到时间了。我们一起去人民广场吧。那里有一个不错的热狗摊位,我给你买一个,你应该是饿了。走走路。阳光不错』
陆抗态度坚决,仿佛告诉谢宜自己绝对没有说谎。
『谢宜,相信我,那不是我能左右的事情。』
谢宜看着陆抗的脸,盯了几分钟,最终还是放弃了。
其实,自己逼迫陆抗说出来,更像是一个小女孩逼迫自己心爱的男子在自己面前窘迫,从而满足自己些许的虚荣心。想到这里,她不禁一个冷战。
两人从小山上往下走,此时游人有一部分已经随着疲惫的脚步往外走。外面是一个小广场,几辆意大利警车停在那里,警觉的看着四周。
从梵蒂冈博物馆的东门走出来,一直向东走,走过几个街区,看到了台伯河上汽船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行走,上面到处是东张西望的游客。天气开始变得暖和。两人没有话,但有一个明确的目的,所以过程还不算过去冷清。
『吴天舒想让你回去。只要你愿意。』
陆抗听了谢宜的说法,笑了笑,两手插兜。他的鸭舌帽与长领皮衣让他看上去更加的消瘦。他似乎在茫然地想着另外的事情。
『我不能回去。诺斯替的人在可控核聚变的事情上告一段落了,但他们在别的方面还有不少运作。这些看上去只是人畜无害的科学进步,但我们依然要小心背后的人。』
陆抗停下了脚步,往前看。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人民广场的西南角。这是一个巨大的广场,阳光正好在广场中心的埃及方尖碑的上方,所有有人的阴影都指向了他们俩,所以阳光反射的很厉害。
谢宜用手挡了一下阳光,看了看陆抗。陆抗的眼睛似乎不惧怕光线,直直的看着前方。
『总之,有忙不完的事情,我在外面更好一点。如果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可以帮我。反过来也是一样。如果我们在一个办公室,最终的结果就是互相讨厌,到时候不是很不好看?』
陆抗转过脸来,四下看了看。她伸手指了一下。『你看前面,有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教堂。一个叫圣山圣母教堂,一个叫奇迹圣母教堂。不知道哪一个是摆热狗摊的地方,不如我们一人看一个!走!』
陆抗伸手拉起谢宜的右手,快步走过广场,走过鹅卵石的路面,方尖碑,穿过广场,前方就是两个比邻的教堂,门口有不少杂耍艺人和摊位。陆抗拉着谢宜的右手,自然去右边的奇迹圣母教堂。
他把手松开,往前走。谢宜慢慢走向左边的教堂。果然两个教堂几乎一模一样,相聚不到五十米。深灰色的墙面,墨蓝色的穹顶不高不矮,门口爱奥尼亚柱子,不大不小,显得十分和谐。
果然,这里有一个热狗摊子。一个黑皮肤的人正在熟练地制作热狗,前面排起了长龙。
谢宜没有转头看,更没有招呼陆抗。她知道,陆抗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刚才他走在右边,即早已决定在这个时刻分开。他的鸭舌帽很快就消失在广场的人群之中,再也找不到。
谢宜突然心口一酸,一种难以捉摸的情绪涌上心头。
此时,台阶之上的圣山圣母教堂里传出来合唱团的歌声。其声音经过教堂的来回反射,最终穿行出大门口,在广场上飘荡回响,天空虽然阳光明媚,但依然有铅灰色的云彩,在远处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