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arus's Fall

人类的太阳虽然温暖,给人光明,但也会灼伤人

第二十五章

预计中的巨大撞击因为角度的合适,而显得比想象中的要小。滑翔机的驾驶,对陆抗来说是一种享受。天地之间无声无息的运行,如同一只默默的飞行昆虫在赶夜路,凉爽而清新。

水花被拍击,形成白色的浪花。因为采用完全轻薄的材料,所以撞击到水面之后的过载瞬间撕碎了两个巨大的展翼,他们被反作用的水波冲击到后方,使得滑翔机会加速下沉。

打开驾驶舱之后,冰冷的海水滚滚灌入舱内,在十五秒之内,他必须爬出机舱,向着蛇岛的海岸游过去。隐身于水中,反而是安全的。波浪起伏,蕴含着巨大的浮力。陆抗顺着水波的涌动,在上下起伏,看上去惊涛骇浪,实则极度安全。

再往前游五公里,那片沙滩之上,一点遮挡都没有。浓雾夜色下的蛇岛表面是一团比夜色更黑的存在。几座低矮的灯塔和临时建筑,在小山的缓坡顶端耸立,照射出白色的光芒。

这个岛严格说起来并没沙滩,在岛屿的三面都是陡峭的岩石断崖,海水在这里被石头切割,在狂风中发出怒吼,细碎的泡沫日复一日地侵蚀着海岸,只有东北方向有一块比较低的泥沙。为此,陆抗要绕着岛继续游泳,但这也借机观察一下。

岛上空荡荡的,像一个荒无人烟的荒岛,但是这里曾经是领土争端的要害之地,其历史的归属权增添了岛屿的神秘气质。一座废弃的古希腊神庙在南边的海岸上耸立,到处是残垣断壁。这里曾经是阿克琉斯的祭拜场所,千年来一直香火不断。为了金羊毛而远征的古希腊船队,也曾在此停留,但如今这里已经完全荒芜,只有海风吹拂着神庙的巨型石柱,发出恐怖的叫声。

陆抗选择在这里上岸,这里的石柱可以遮挡自己换下蛙人衣服,换上干燥的衣物。陆抗无法确定眼前的安全形势。军事人员已经撤离,但仍然可能有边防军在活动。他要小心为妙。

石柱并不是那么的巨大,一部分石材被人为用现代工具切割,在离遗迹不远的地方建立了一座小型灯塔。岛屿中心的一座由俄国人在沙皇时代建立的灯塔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线电信标发射器,这一点由陆抗所携带的小型差分校正定位系统所确认。

看了看四周,天色还非常的黑暗。他决定坐下来休息一会,毕竟五六公里的泅渡十分消耗体力。他看见地上有个烟头,似乎还有几个类似游客的杂物。其中一块黄颜色的牌子引起了注意。

他拿起黄色牌子,那是一个警告游客不得再次破坏文物遗迹的告示牌。但是在黄色牌子的反面,则用油性笔写着一句意大利语:从这里进入。

陆抗站起来,开始仔细观察这座古希腊遗迹。这里的神庙正对着东南角,距离太阳升起的角度几乎没有偏差。很显然,建筑神庙的人希望第一缕阳光可以照射进这个神庙。神庙祭台上也许是赫利奥斯,又或者是阿克琉斯。但此时已经荡然无存。

沿着阳光的通路,神庙的祭坛下方是一个水池,深不见底。或许这里是一个暗沟,建筑师没有办法填满这里的空挡,索性直接做了一个开口。但如此狭窄的地方,为何要劳师动众的盖一个神庙呢?

前方看不见光明,水中也极其寒冷。陆抗有点后悔。在闭气水中游了三分钟之后,如果要原路倒回去,必然会淹死在回路上。但如果确认这是一条通路,则必定在前方有一个上升的通道,不然这该死的建筑师就是一个恶魔。

前方果然出现了一个微光,是一种暖洋洋的光线,折射出斜向上方向水面的褶皱。荡漾的光线波动越来越剧烈,但陆抗的精力和体力也接近了极限,肺部中的空气已经还剩下最后几秒钟。他的大脑迅速浑浊起来,视野也迅速变暗。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瞬间变得沉重,身体的密度开始变大,此时并不是在前进,而是在后退。

此时他看到了水面之上伸进了一只手。在最及时的位置,抓住了拼命向上求索的陆抗的右手,将他拉出水面。

湿淋淋的陆抗倒在水池边的地面上,有足足两分钟是死一般的呆滞。四周并不冷,迷迷糊糊的视线内部,四周全是古铜色的陈设。大理石,木质的家具,整个室内充斥着烛火,空气中弥漫着石蜡的焦味。

陆抗逐渐清醒过来。这是一个相当巨大的房间。头顶上方有一片乳白色的光球,洒落着均匀的光芒。在正对面的墙壁上,有几张羊皮绘制的世界地图,斑驳的墙面上,斜插着几把中世纪的剑。

一尊黄金打造的阿克琉斯的塑像,威严地放在了墙壁的上方,手持一柄黄金巨剑,左脚踏出,孔武有力。

在墙壁的下方的桌子边,坐着四个人,这些人面容各异,此时的耳朵里都带着耳机,宛如鬼魅,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其中一个人,满头披肩长发,虽然带着一个面罩,但是从外形上看,和在土耳其海边看到的残酷毒打鲁迪的人是一个人。正是所谓的『黄金天使』。

在他的下方,郑雄斜靠在一个巨大的木质地球仪上,左手里拿着烟斗打量着自己。

他的右手拿着一只格洛克手枪,枪管朝下,地面上半躺着一个女人。而在女人的旁边,还有一把椅子,上面坐着一个人,头上带着一个黑色的头套,一动不动看不清楚是谁。

这两个人对陆抗来说都是陌生的,他并不认识。

郑雄抽了一口烟,咬着嘴唇看着陆抗。

陆抗坐了起来,靠着旁边的一个大理石立柱靠着,抱着自己的双膝,沉默不语。

『你是一个很出色的调查员,很多次你够该死了,但是并没有。你有一股很神奇的力量在背后支撑着你。你的能力其实在某些方面比我还要强。但你屡次自己往死路上跳,违反我的直觉。我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要去死呢?』

陆抗没搭话,他的体力已经耗散,这段路径分明是郑雄刻意安排的,任何人就算抵达也是筋疲力尽。

郑雄站起来,一直走到陆抗的面前。他蹲了下来,侧面看着陆抗。陆抗此时面无血色,眼神都累地抬不起来。

『我妹妹是不是已经死了?』

郑雄听到,慢慢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很久。

『我知道,这个世界任何人,就算包含我在内,要让你无条件的出现在某个地方都不太可能。除非一个人……』

郑雄伸手取出陆抗侧面密封口袋取出陆抗的手机。几天之前,在陆抗给那个名片上的少女打了一个电话之后,他就收到一个短信。

短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让他来蛇岛,并且告诉他,他的妹妹就在这里。

『你也不仔细看看,这是不是你的妹妹?你们毕竟有二十年没见了。』

郑雄用手指了指地上蜷曲的女人。

『她不是。』

郑雄蹲了下来,抚摸着地上女人的头发。这个女人瑟瑟发抖,身穿着一件丝质长袍,腿上的曲线玲珑,但汗毛倒竖,已经近乎于崩溃边缘。

他抬头看着陆抗,眼神中有着似有似无的意义。陆抗看着她的眼睛,想起了在罗马东北那个地穴里面的那个女性的声音。一种直觉,他判断这个女人就是她。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毕竟过了二十几年了,她有可能变成任何你根本想象不到的样子。』郑雄轻轻地笑了。

这句话让陆抗愤怒了,他抬起头来。

『她的确不是,并且当年带走你妹妹的,也并不是我。』

郑雄看上去并不想在说假话,此时此刻,他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我知道从某一刻起,你就开始怀疑我。不过我想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

郑雄踱了两步,猛然回头,脸上已经带了一点怒色。

『某一天我发现我的咖啡机的声音有点异样,我于是在某一个夜里自己修理,我发现了里面的窃听器。能在我的咖啡机安装窃听器的,并且知道我将更换办公室,所有东西都有可能留下,唯有咖啡机一定会带走的人,只有那天。我回 TSIB 办公室,已经提前到达的你。』

陆抗抬起头,看着郑雄的反应。郑雄点了点头,没有太吃惊。

『你为了麻痹我,开始出差,去重庆,然后直接到了意大利,从此之后你基本没在那个办公室待过,就是为了躲避我。』

陆抗无话可说,在郑雄面前,这些基本操作肯定第一时间被识破,其实从那一刻起,这师徒二人就已经进入到一个捉迷藏的游戏之中。

两人都知道对方知道了双方之间的窗户纸已经捅破,但又不明说。

『你这么做,只是为了不让谢宜难堪吧……其实我们俩之间无话不谈,我并不打算在你面前演戏,因为毫无必要。你一直……』

说到这里,郑雄挥了挥手,突然大声拍了一下手掌,大声喊了一声。

『你一直在利用我……你根本就是知道我不会这么快要你的命,就一直利用这一点来接近我。』

陆抗笑了,『你何尝不是利用我,自我出现以后的每一个死者,难道不是你动手的吗?』

郑雄摇摇头。

『陆抗,你还太年轻,很多事情不是你理解的,从深度和广度上,你对这个世界的理解还很浅薄。你的敌人只有我,而我的敌人却还很多。』

郑雄走到了地上躺着的女人身边。

这个女人的脸上挂着泪痕,像一个娇弱的尤物,此时已经沉浸在悲恸之中,低眉垂目,毫无神采。

郑雄伸手抓住女人的头发。转头看了看坐在椅子上头上带着黑色布袋的男人。

『陆抗,站起来!你有这个力气。』郑雄用威胁的语气对陆抗说话。

『你苦苦在找 899 航班的元凶,这个人就是。』

『我早已知道,这样的事情,抓一个人没什么用。』陆抗在说实话,现在这个人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没错,但这是你能接触到的最高级别的人。你带他回去请功,说不定吴天舒会对刮目相看,以后你做 TSIB 局长也不是不可能。又或者,你现在一枪打死他,别让他说出你和我之间的秘密……』

郑雄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皮笑肉不笑,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陆抗看着那个在椅子上发抖的男人,虽然看不清楚面容,但是他知道在这一点上,郑雄没有骗他,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所以他始终没有往前走一步。在椅子前面,有一个小桌子,上面有一把手枪,上膛待击发。

『不想看看是谁吗?』郑雄问道。

陆抗摇摇头。

『我看见了是谁,就会丧失这件事情我追查到底的……好奇心。我靠着好奇心活到了现在。』

郑雄有点愣住了,他的确没有料到陆抗会如此。转瞬间他突然明白,笑了起来。

『你还是那三板斧,你吃准了我不会让你死。你说的没错,这件事情不会那么轻易发生。』

陆抗默认了这一点。他转头看了看这个带着黑色布套的男人,在接触到的所有人中,没有一个人的身材和这个人相似。

『但是你别忘了,有些人会死在你面前……而且是一个女人。』

郑雄张嘴说道。声音很缓慢。他手里的匕首朝着女人的下巴下的锁骨地方推进去了一点点,血液已经流出来,淌过女人美丽的锁骨窝。

『拿起枪来,对准黑色面罩,扣动扳机……』郑雄的声音很冷淡。

『这个女人跟我无亲无故,你凭什么拿她来要挟我?』陆抗还能开玩笑,但是他应该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郑雄不会因为这句话就停下来。但话说回来,这个被控制在他手里的女人,一点也没有反抗的意思。她不过是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

她转头看着陆抗,眼神里面似乎在说什么,她的头部轻轻地摇动,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她似乎在央求陆抗不要开枪,这个带着头套的男人必定和她关系密切。

这个女人的脸上一点陆抗妹妹的痕迹也没有。自己的妹妹消瘦,面色忧郁,可是这个女人却丰满,充满了媚态。虽然二十几年了,但这不会有错。

『陆抗,不要以为你在梦里面,也不要以为你可以干干净净的脱身,你身上必流鲜血,必有血债……你逃不掉的……』

郑雄的手突然被那个女人抓住,使出全身的力气想把匕首的深度加深,郑雄没有动。这个女人想自戕的企图失败了,她连想自己结果自己的自由都没有。

她只能任由郑雄一点一点的将匕首再次插入一寸。

陆抗慢慢走过去,拿起小桌子上的手枪,调转枪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慢慢指向郑雄。

他知道此时此刻杀死郑雄也无济于事。这个女人,这个带着头套的男人,包括自己都会死在这个海边的荒岛中的密室里。因为他身后还坐着四个男子,虽然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但绝不可能坐视事情的发展。

『真没想到,我们也终于有这么一天,你说呢?』

郑雄面带微笑,脸上的表情似乎很轻松。看着他这张脸,他们俩过往的所有的交往都历历在目。他想起了在米兰工业大学那段时光,也想起了刚进入 TSIB 的那些一起工作过的日子。

他与郑雄之前如父如子之间的所有事情都如同电闪雷鸣一般进入陆抗的脑子。

『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我杀死这样一个人,我甚至都不想看见他的脸,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陆抗,这个人是叛徒。对待叛徒,那就只有一个解决方法。』

『你是让我身上溅上鲜血……让我再一次的跟随你?』

郑雄慢慢点了点头。

『你已经沾血了,雷生的父亲,郑皓元,鲁迪,哪一个不是因为你而死?』

听到鲁迪的死讯,陆抗的心中一惊,他脸上浮现出一闪而过的表情。

『你让谢宜去坎普尔去找罗摩,你难道真的相信谢宜能全身而退吗?』郑雄的脸色阴沉下来。

陆抗一闭眼,盘算着自己内心所有的计划。

『动手!陆抗!』郑雄不再废话,他的刀再一次插入女人的肩胛骨中的软组织,但没有一丝血液,那不过是匕首贴着颈部大动脉,稍一活动,这个女人的鲜血就会如喷泉般绽放开来。

『原来你也是……黄金天使……』这一次,陆抗慢慢醒悟过来。

女人因为神经被根根切断而痛苦万分,脸部瞬间扭曲,变得丑陋无比,但知道这个时候,她还用眼睛看着陆抗,用最后一份力气摇头。

陆抗不再犹豫,调转枪口,对准椅子上的黑色布袋头颅,连开三枪。

枪弹产生的冲击力,将那个男人向后倾倒,栽在地上一动不动。

郑雄看着这一切,慢慢把刀拔出来,用右手慢慢放低已经晕厥的女人,然后站起身,走到陆抗身边,拿走他的手枪。

『好!做得好。』

陆抗觉得自己后脖上一阵清凉,似乎一股液体被注射到体内。

当一艘快艇缓慢离开蛇岛的时候,天空已经逐渐明亮。陆抗躺在快艇的后边缘。他的身体已经不随自己支配。浑身瘫软,只有意识还有最后几分钟的清醒。

巨大的爆炸声传来,他看见那个神庙的入口被彻底的掩埋了。爆炸激起的冲击波,冲开了泥土和岩石,混合着巨大海水泡沫,冲上了青天。整个神殿的入口被内陷的泥土和岩石包裹,直到海水重新浇灌进来。

郑雄坐在快艇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如此巨大的爆炸,不可能不引发岛上军民的警觉,但郑雄似乎有恃无恐。这艘快艇,也属于军方的快艇。

陆抗睁着眼睛,努力适应天空的明亮,视野之中,郑雄正在驾驶台驾驶快艇。他健康的体魄和在海风中被风吹拂的胡须与头发,虽然凌乱,但不威自怒。

郑雄背后的力量无比强大,那么这个组织的力量可想而知,况且他还不是这个组织最高级的存在。

远离了海岛,快艇的速度慢了下来。看着远处逐渐归于平静的海面,郑雄吹着海风。他低头看了看一旁躺在甲板上的陆抗。

他听见了陆抗在喃喃自语,说话的声音很小,于是就凑近了耳朵,到了陆抗的嘴边,听着陆抗的嘴唇在浅浅的运动。

『放过谢宜……作为交换条件』

郑雄有点烦躁,但还是点了点头。陆抗说完这句话,便昏沉沉的睡去了。

随着外面轰隆隆的巨响。唐明从地洞中清醒过来。剧烈的震动在四周回响,他看见海水如同一条巨龙朝着自己扑面而来,速度惊人。前面的冲击波形成一股狂风,吹拂着眼前女人的头发,如刀一般的切割着自己的面容。

他被白霜抱住,虽然两人有过无数次肌肤相亲,但是此时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从未与白霜如此之近,距离死亡的前几秒钟能够这么对望,真是人生难以名状的幸事。

自从万朗离开了以后,唐明就孤单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万朗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组织者,他更像是一个精神的导师。他一直不相信自己在沙漠地穴中的折磨,真的出自于万朗之手,那不是万朗的个性。

他日益感受到,组织的严密性和互相渗透的能力十分强大,自己完全无法知道自己的上级到底是谁。当他开始接受因尼亚的指导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因尼亚只在遥远的地方下达一个又一个模糊的指令。

到底组织是什么,有多少层架构,唐明并不知道。

那就像一个巨大的群山,在历经千难万险爬到山顶之后,却发现群山万壑,层出不穷的高峰环绕四周,其上端就是奥林匹斯山的神殿,围绕着云雾,却看不清楚。

在组织里面任何一个充满了光环的人,一旦进入到高一级别的结构中,就如同蝼蚁一般的存在。自己在自己经营的世界中,人们叫他唐先生,是一个隐秘的帝王,但走出这个帝国,走到更高一阶,他就是光芒之下的微光,毫不起眼。

当他知道白霜企图与雷生安排了泰国再见面的时候,他一时间有点不能相信。白霜一向是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女人,她没有思想,没有方向,更不会有背叛的心理。而雷生,只不过是一个最底层的执行者,是最外围的存在,白霜不可能在心灵方面对他投射任何一点点的光明。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那天,白霜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告诉了自己一切。她要离开,永久性的离开,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唐明坐在窗前,仔仔细细的思考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很明显,白霜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离去。要找到她的话,就算她在天涯海角也找得到,所以她一定会跟自己坦白。

『你跟我坦白,说到底是为了让雷生不死。』唐明冷冰冰的说道。

其实,他内心深处不得不承认,白霜是他钟爱的女人。这个卑微到骨子里的女人,让他有一种依恋的感觉。这份感觉是之前没有过的。自从杨载明被白霜俘获,进入到他的世界和体系里来以后,他越发感觉到了这一点。

为了追求他曾经见到的镌刻有H·R·D 的戒指,杨载明过分积极的向组织靠拢。但是很明显,对于组织而言,杨载明只是一个外围,无论有多大的努力,都只能是唐明与白霜的更低一级的层级,这一点杨载明非常的沮丧。

他几乎想自己整个公司交付给唐明,希望『唐先生』能让他进入组织的核心。但什么是核心,哪里是是组织的圣殿,这一点连唐明也不知道。在哈萨克斯坦那个小山之下的堡垒,只不过是世界上,组织中几十个『圣殿』中的一个。有幸能进去参与投票,并不代表自己距离圣殿近在咫尺。

不过有迹象表明,杨载明疯狂地爱上了白霜,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程度。他常常在唐明面前痛哭流涕,即便他明知道这个女人正是唐明派遣的,也依然如故。

『她给我了一种想放弃的感觉。』杨载明说。这一点,唐明有的时候也会有。出身于一个普通的商人家庭,受过普遍意义上的高等教育,但这一切在组织眼中 ,完全是近乎于低贱血统一般的存在。

他有的时候想放弃,想逃离这一切。但组织给过他的一切,又如此的辉煌与纯净,那是一个世俗世界完全没有的灿烂天堂,他踟躇了。

也就是在这里,他没有下达除去雷生的命令。他花了一天的时间去思考要不要这么做。因为这么做了以后,自己亲自培养出来的女人就会在自己面前如同枯萎的花朵一般凋谢。

窗外是一片干燥的树林,今年的雨水很少,即便是初春的温暖气候,因为无水,树木的新绿还没有长出来。

但南亚那里,应该是一片郁郁葱葱吧。

看着白霜的脸,唐明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秘密。在组织的体系内,雷生是不可能活着的。他是一个人肉炸弹,除了死,别无他途。白霜不过是类似古代波斯阿萨辛派在派遣杀手之前所营造的极乐世界中的少女一样,妙龄肉体与纯爱的情感,是为了让赴死之人走得更加的决绝。

他内心知道,雷生难逃一死。这原本并不重要,即便是白霜真的喜欢他,那也不过是她内心的一个涟漪,但是怪就怪在她要对自己说出来,这就一切无可救药了。

因为自己不能背叛组织。从里往外,都不可能。自己最多可以做的是,不那么冷血的立刻下达追杀令。只要有片刻的延迟,他知道因尼亚的能量即将启动,他负责的中亚与中东欧地区,面积辽阔。即便雷生逃到了南亚,那里也有与因尼亚同级别的管理人巴亚尔去执行。

因尼亚和巴亚尔,都是自己遥不可及的掌控人,这两个名字或者要他们同级别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随时要自己的命。

他伸出手,将手重重地抽打在白霜的脸上。

『你真的不明白吗?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吗?算了……你真的不明白!』

唐明歇斯底里的大叫着。声音在房间里回响。白霜躺在地上,冷冷地看着天花板。她应该是不明白的。她是一个无头无脑的女人。

雷生只是整个计划中最低贱的一个存在,他们这样的人叫『执行者』。从他开始往上数,杨载明也是执行者,但这一类的执行者不必为了一个单一的任务而存在,他们的生命轨迹会平铺到多个任务之中,具体哪一天离开这个世界,完全要看组织的行动。这一类人并不在组织架构之中,他们对组织的秘密完全不知晓。

白霜,作为一个『控制者『的意义存在着。他们负责按照计划,以各种手段引诱和控制最终执行人来进入计划。盖特曼,一个杀手,或者说许许多多像他这样的人,建构了组织的绝大多数。但那只是人数上的比例,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多多少少算作组织中的成员,但那只是最底层的成员。他们能知道组织的存在,但仅此而已。

再往上,到了第三级,就是唐明自己。作为组织的正式成员,他们知晓组织的纲领与行动计划,作为具体一类任务的组织者而存在。唐明,郑皓元,斯隆康比,鲁迪都属于这个一个层级。

而在他之上,则是他的导师万朗,因尼亚与巴亚尔这样的第四级。他们如此的传奇,辉煌,具有与生俱来的不同凡响的遭遇,天生聪慧,异秉过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个领域内的领袖。他们是组织的高级成员,参与制定计划,有着很高的话语权。

整个组织层级分明,亘古不变,除非有着巨大的能量,个人无法穿越。唐明被郑雄带到蛇岛的洞穴之中,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郑雄,他从来没有见过,但郑雄显然属于比他高级别的成员,一种绝望感扑面而来。

他被关在蛇岛下方一个『圣殿』之中,这是组织体系内另外一个圣殿,从古老的时代即接着修建阿克琉斯神殿的工程而修筑。

但他奇怪的是,自己一直关在地窖之中,他看见郑雄一个人到来,给一个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人套上了一个黑布口袋。

突然之间,一道水墙扑面而来。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往后躺倒。与此同时,他感觉到白霜的身体撞向自己,两人紧紧地靠在一起,巨大的压力让两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整个房间塌陷了,无疑,他们将相随相伴地葬身大海,永远没有人能够找到。黑暗之中,他能感觉到白霜死死地抱住自己,身体在颤抖。

海水进入了他的耳洞,鼻腔和肺部,他能越来越感觉到白霜的双臂越来越紧。她并不恐惧死亡,从一开始就不恐惧。她现在只不过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拥抱着她脑海中的伴侣,不管他是谁。

想到这一点,唐明有点沮丧。这么一想,他立刻回到了澳大利亚沙漠下的地下水牢,耳鼻中的水让他无比的痛苦起来。

这让他感到极为熟悉,同时他似乎听到一种他极为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传来。一双手将他提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