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arus's Fall

人类的太阳虽然温暖,给人光明,但也会灼伤人

第二十章

从克罗地亚的斯普利特开往土耳其费特希耶的船只,需要在希腊的克基拉岛换船。改由希腊的轮船公司进行下一旅程。

对于谢宜来说,在克基拉岛的最大兴趣来自于她所钟爱的茜茜公主所营建的阿克琉斯宫。这座白色的夏宫可以完美看见亚得里亚海的庄严碧蓝,从希腊第一勇士的阿克琉斯的男性英雄形象转换到多愁善感的茜茜公主。为何这位婚姻不幸福的公主如此钟爱这位英雄,陆抗给出了一个历史学的解释,但谢宜感受到一种难以言传的神秘和契合。

……春天来了。科孚岛与大岛之间那片一片封闭的海域,会呈现一种淡淡而柔和的蓝色。可是到了春末与炎夏之交,凝止的海洋会变成彩虹里的靛蓝之色,那种深沉但不真实的颜色,然后在靠近浅水区淡出玉一般的润绿色……

这是达雷尔的希腊三部曲的第三本书《众神的花园》第三节第四段的开头。达雷尔这样从小就优渥富足的少年,在希腊的生活富足而悠闲,来往于他们别墅阳台上的大多是英国的贵族。他自然是充满好奇心与探险精神的,但是这样 的人生有几个才有呢?历史那么久远,人类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是一段古典时光,那种宁静与繁荣,被两次世界大战彻底击破,这个人类世界从此与那个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谢宜合上这本书,心情颇有些烦躁,她前两本看的很快,但是到这了这里却被书中那种无法抵挡的优越感而渐渐失去了兴趣。实际上,云云众生不过是在生存与各种价值观的讨伐下过着卑贱而麻木的人生,即便这个世界有一两个聪明人,也只能在自说自话中享受属于他的乐趣,与别人有什么关系呢?

在棕榈树下坐得太久,有点凉了。正对面是巨大的旧堡垒。被海水和植被侵蚀的城墙上沾满了海水的贝类与苔藓,绿油油的带着凉意。古代拜占庭人所修筑的防御工事,如今成为科孚古镇广场的入口,是游人聚集与购物的地方。

阳光在正午时分达到了最大的亮度。阿克琉斯宫白色的入口,反射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睛,天地一切都分明无比,如果不是门口的几棵圆柏树深沉绿色的枝叶,真是片刻之间都无法仰视。灰色的阿克琉斯雕塑与茜茜公主的雕塑遥遥相对,但谢宜无法理解两人之间有什么真正的联系。

她来到了阿克琉斯雕塑前,暂时远离入口游人的喧哗。这里简直是人间的仙境一般,极目望去,爱琴海的永恒蓝色是一道屏障,将希腊半岛上荒凉无趣的山脉做了一个分割,使得那些乏味的世界与科孚岛的世俗,繁荣,美好有了一个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如果在古代,即便是有船,来往于希腊半岛与这里之间,也是一件麻烦事吧,更何况雅典等繁华之所,更不在科孚岛所遥相呼应的西海岸。所以这里自古以来就有了一份简单的安静。

宫殿里有好几个阿克琉斯的雕塑,其中一个傲然挺拔,手持长矛盾牌,在高空中眺望,另外一个却是痛苦的盘坐在地上,用手按住射中他脚踝的箭,神态苍凉。

这个与自己生活像个数千年,尚不知道是真实人物的身上,有某些东西是和陆抗接近的。一切只是为了让人记住他的名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在一系列的血腥争斗中,阿克琉斯永远保持了一个高贵的状态,即便是无法逃脱其必死的命运。

这是一个让人着迷的男人,因为看不懂,因为让自己有安全感,因为渴望能够在他身边。谢宜是喜欢阿克琉斯的,这一点与茜茜皇后产生了某种神秘的联系,只怪那个茜茜皇后的雕塑作者,将这个失去爱子与丈夫之爱的女人,塑造地不够生动。能耗资巨万在如此之胜地建筑阿克琉斯宫的女人,不一会是凡人,不是凡人,就必定有其不一样的地方,可那雕塑,这位女人无非是平庸的恬静女子而已,身上散发着普通人的平庸。

这也许是自己与平凡人的不一样吧。

谢宜想到这里。他回头看,游客已经少了一些了,庭院中变得安静下来。太阳已经有了一些角度。棕榈树的阴影洒落在茜茜公主的庭院中,这些树影在爱奥尼克柱式的褶皱之中摆动,像极了一群黑色的蚂蚁在白色的凹槽中爬行。

谢宜坐在台阶上,身子下面开始出现一些凉意。她的包中有一瓶水,还有几块面包与炸鸡块。她带着宽边太阳帽,一身白色棉布的裙子,凉鞋,这一切让她很舒适,如果能够长时间地在此地逗留,她便有不再想回去的想法。

陆抗去了巴勒斯坦的一个印刷厂,具体原因和目的他没有说。即便是问,陆抗也不会回答。

他们说好了在这里碰头,现在离陆抗从那边返回还有一个多小时。

谢宜抬起头,太阳的位置又降下去了一些,颜色不再像刚才那样灰白,而是有了一点点暖色。往西是一望无垠的海面,但一层浅灰色的云已经从海面上升来了。

此时周围又开始喧闹起来,一群孩子在老师的带领下也来到了阿克琉斯宫,不可避免的唧唧喳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谢宜并不烦恼,反而有一种平安喜乐的感觉。生活中充满了伤感是有的,但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淡淡的状态,所有的感觉需要自己来品味。如此,她做好了心理准备,来阅读一下陆抗给她的书。

在轮渡的运营大厅,有一排储藏柜。谢宜思考了几秒钟,输入了密码「3309」,门被弹开。

那是一个厚厚的信封。上面没有任何落款,但信封很沉重,不知里面放的是什么东西,谢宜把自己的包放进了储藏柜,然后撕开信封。

里面露出一本不太厚的书。书皮是布面的,上面有一个手绘的植物生长的图样,印刷体写着:RHS 简明植物分类指南。这不是一本新书,上面还有不少笔记和手绘的线条,但是看不出来是不是陆抗的手笔。

翻开这本书的最后,上面有主人的签名,是一个圆体字签名,仔细辨认,仿佛写着一个人的名字,Christine Schultze。书的内容就是对植物学分类做了一个简单的介绍。在书的前言里写到,要让读者掌握数百万的植物分类是不可能的,只能做简单介绍。

她打开这本书,快速的浏览一下,这是一份介绍植物分类学与园艺的书籍。

谢宜想了想,她抬头看见那群叽叽喳喳的孩子还正在排队,可能时间才过去五分钟。可是自己却因为陆抗书信中的文字,在历史的时刻表中运行了数千年,如此竟然有强烈的恍如隔世的感觉。

阳光依然很猛烈,但是刚才过于强烈的日光所制造的冷暖反差消退了,四处都还是变得暖洋洋起来,自己所坐下的冰冷大理石也开始变得温暖,四周一切都开始向着同一温度趋近。

不过在陆抗看来,谢宜所崇拜的正是这种纯粹史诗化的古意盎然。在逐渐经历生死之后,两个人之间的话变少了,争论的次数也变少了。很多时候两人处于长时间的沉默中。

『我觉得你应该站在这里,你果然在这里。』

陆抗回来了,也许在巴勒斯坦晒得太烫比较多,脸有点黑。

前方黑色大理石一般的阿克琉斯雕像,被阳光照射地泛着古铜色的光芒。放在雪白如盐的夏宫前方,光辉夺目。古希腊第一勇士的战功威名,早已随着特洛伊战争而陷入漫漫黄沙。只不过,他身上流淌地荷马时代的人物风范,依旧是很多人心中坚强的心灵支柱。

『有一种直觉,我们所追寻的人,其背后有着一种极度的傲慢和尊贵。其实郑皓元也好,斯隆康比也好,不过是极度外围的人物,离真正的对象还很远,但是我们已经在往前走了。』

站在阿克琉斯雕像前,陆抗轻轻说道。

『老实说,现在那个跌落在山谷的空难对我来说越来越不重要,即便是没有那个空难,这件事情也到了需要我们探究的程度。空难只是一个偶发的东西,没有那个空难,一定会有的东西发生,只不过我们很少注意到而已。』

陆抗回过头,看着谢宜也在贪看四周的风景。

『茜茜公主的故事,想必你是知道的。』陆抗说道。『我自然没有必要再说一遍。』

『不用你说,我看就好。』谢宜手插着兜,看着廊柱下面的那个茜茜公主的雕像。陆抗笑了笑,慢慢走到一边。

天色已经接近黄昏,棕榈树婆娑,晚风袭来。拜伦的雕像隐藏在树荫深处,阿特米斯,狩猎女神的头颅缓缓低下,看着喷泉池中水的倒影。

世界的激烈震荡,此时却看不出来。一切平静如水,即便是这个世界到处弥漫着战火,总还有一个安宁的地方是存在的。

到目前为止,似乎一切的努力来源于自己的一种自觉,又或者是对终极答案的内心探索。寻找终极答案就是一种幽灵,挥之不去的一种厌烦和懊恼。在这一点上,陆抗的前面就是一个黑洞,散发着极其强烈的吸引力。

他抬头看了看阿克琉斯的雕像,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似曾相识。这个雕像和他的各种变体,自己一定在那里见过。这并不是幻觉,而是陆抗过于发达的记忆力所自然的一种呈现。

自从那场坠机事故到现在,自己的大脑就如同一个疯狂的机器开始运转,虽然这样的体验在之前也有过,但这一次变得更加强烈。陆抗开始感受到大脑的冲盈,他几乎能一股脑不加任何分析地记住一切事情,但这些海量的信息在自己的身体内部开始膨胀,就好像一团乱麻,在自己没有解开之前,越积越多。

他总感觉自己离真相越近,就越能感受到那个真相的灼伤。那个与可控核聚变有关的终极罪恶,就如同太阳一般毒热,而自己所有知识与能力,在这极度耀目和灼热中似乎不堪一击。

自己有多大的能力能对抗越来越强大的敌人。如果不是对方刻意放过自己,自己早已死在异国他乡,不会有任何人记住自己。

『如果这些人并不是真的要摧毁核聚变物理学,而是另外一种可能……』陆抗说。

谢宜抬着头,她只要离陆抗比较近,就只能抬头说话。『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想独占这个技术,也许他们早就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陆抗点了点头。承认谢宜的推断是正确的。这群人的背后可能是无比强大的力量,他们如同阿波罗一般的强盛,有着无限的光和热,几乎可以随意控制整个世界。

这个世界远比大家想象的脆弱,即便是花费数千年建构起来的地球文明,也不过可以在弹指之间毁于一旦,更别提这个世界中那些细小的区域。

天空中的海风吹来,带来了一种寒冷。

『我们先回酒店,这里好冷。』

回到居住的小酒店,天色彻底凉快下来。海风夹杂着浓雾迅速蔓延住整个克基拉岛。中世纪留下来的古老房子,点缀在迷雾之中,依靠灯火彼此提醒着对方的存在。靛蓝色的残余暮色将这些迷雾打透,和海面的幽蓝混合在一起,看上去,每一间房子就如同漂浮在海中。

那块郑皓元的移动硬盘在谢宜的笔记本电脑上吱呀作响,数据恢复的工作还在继续。很显然郑皓元在这块硬盘上用加密的方法隐藏了大量的数据。

洗完澡的陆抗,穿着干燥的睡衣躺在一张单人床上,看着窗外的海平面。天光正在消逝,白色的卷云在最后聚集,很快就随同早已黯淡不清的海面一同消逝,而此时,初升阳光正照射在十二个小时时差之外的阿拉斯加。

谢宜坐在房间的笔记本面前,正在执行着各种解码算法。陆抗放心,她是这方面的专家,郑皓元不过是一个商人,不可能对加密算法有多大的研究,纯粹私用的数据,他只可能用现有的商业算法,陆抗自己觉得交给她完全可以,自己不必过问。

被残酷拷打的下肢此时已经承受不起折磨,他只好倒在床上,不能动弹。

他们没有要两间房。男女有别和俗套的胡思乱想在陆抗和谢宜这里毫无市场。他们一个睡床,一个睡地板。

陆抗不想再分身去考虑随时降临的危险。很显然,从意大利山区的修道院高塔,再到戴克里先皇宫的那一群破门而入的杀手,他和谢宜随时处于危险之中。自己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逃出危险,而自己也不愿意丧失这个越来越强大的助手。

站在谢宜的角度来看,被严刑拷打后的陆抗动过手术,在还未完全伤愈之前需要自己的保护。住在一个屋子里,总比假惺惺地分住要更加稳妥。更好的理由是,在克基拉岛,在这僻静的世界一个角落,没人在乎他们在干什么。

『还有多久……』陆抗看着风扇呼呼作响的计算机。

『我这是一个笔记本电脑在解码,不是超级计算机,要有点耐心……』谢宜拔掉了鼠标。

『SSH 登录到远程服务器,是不是会快一点?』陆抗知道在这方面没发言权,只不过需要说点什么。

谢宜站起身,不答话,走到屋子的角落拿出一个垫子,放在地上,她今天晚上要睡在地板上,床铺当然是留给『病人』陆抗的。

『两个小时……等着吧。』谢宜拿了个毯子盖在自己身上。她合衣躺下,眼睛看着天花板。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陆抗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是郑雄告诉我的。』

『是吗?』陆抗听完之后,陷入长长的沉思。没错,自己到目前为止所有的关键性情报都来自于他,莫非自己这么多年毫无建树,毫无成长?

谢宜在暮霭沉沉的房间中听见陆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在床铺上方是窗户,天空还能保留最后一点白色,剩下的地方被墨蓝色的黑暗涂满,星光已经可以看见。

『从现在开始,我们还有可能要分开。我们已经看见了那座圣殿山,那座终极的圣殿必然就在山顶,虽然我们还看不见它,但是它必定就在那里。』

『你总是感觉很悲观……是因为什么呢?』

陆抗伸手拿起后面的枕头,让自己坐的高一点。刚才的问题,他转头看了看睡在床下地板上的谢宜,黑暗之中能看见谢宜的瞳孔反射着自己身后窗户明亮的光芒,像猫的眼睛。

郑皓元的故事里面,出现了一个让他不要上前救助女人的男人。这个人气质神秘,身份莫测。那个人在郑皓元的讲述体系中不占据主要位置,因为他满脑子是他钟爱的女人,但是那个人却让我想起了某个人……

『谁?』尽管谢宜已经听到陆抗讲述了郑皓元的故事,但她不相信陆抗知道故事中那个救郑皓元的男人是谁。

『我叫不出他的名字,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根据郑皓元的讲述,那个男人能说各种语言,其中有一种语言是蒙古语。』

陆抗说这些话的时候,看着天花板,看得出他的大脑在不断回忆过去。

『蒙古语能说明什么?』

谢宜猛然醒悟,其实陆抗就出生在内蒙古的一个蒙古人为主的小镇之上,而且陆抗能说流利的蒙古语。关于他的家乡,他们在河北燕山山脉的顶端,那次谈论家乡的时候曾经说道过这些事情。

『对,蒙古语……蒙古语说明一些问题。』陆抗似乎没有找到事情的强逻辑,语气有些懊恼。

他转过脸,看着谢宜,憋了很久才说道。

『你在我家里看到的那些女性衣服,其实是我妹妹的。不过她在我十六岁的时候离家出走了。从那以后,我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去寻找她。我永远在等她回来,我会买很多衣服放在那里,因为我觉得可能某一天她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谢宜的大脑顿时如浇了一盆凉水,思绪又飞回到那个时间段。的确,在谢宜的衣柜里面是有不少女孩子的东西,当时以为是一些与陆抗暗中来往的女人们的。

叮的一声,打破了黑暗中的氛围。

谢宜的解码程序已经解开了郑皓元硬盘中最后一个文件夹。在此之前,他们在硬盘其他文件夹中看到了郑皓元整个洗钱网络的全部信息,里面隐匿着巨额的财富。但是这些东西,对于陆抗来说都毫无意义。他不需要这笔钱。

唯有最后一个文件夹,是加密过的,里面必然有很关键的信息。如果郑皓元知道自己的女人的最后位置,他不会不说,并且以他的能力,解救自己的女人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事情,但他绝望了,要依靠陆抗的能力。

陆抗挣扎着从床上爬下来,站在谢宜的背后,看着电脑屏幕。

那个文件夹只有两个照片,一个穿戴着全套穆斯林妇女黑色面纱的女人,眼神呆滞地站在一个简陋的村庄前面,背后黄沙漫天。

看着桌子上那张被小心烫平的李珍基的照片。陆抗可以肯定,这个穆斯林面纱下的女人,就是李珍基。她之所以这个打扮,要么是为了掩盖早已被彻底毁掉的容颜,要么……更有可能的是,她真的藏身在中亚的某个穆斯林区域,不得已如此。

另外一个照片是一张名片,皱皱巴巴,上面有一个电子邮件,一个电话号码,然后是一张印刷质量很差的照片,一个女人歪在沙发上,服装暴露。

谢宜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色情掮客的那种招揽生意的名片。

『看看电子邮件的服务器在哪里……』用不着陆抗说,谢宜已经开始了工作。

『不用了,想必是个公共服务器,如果能看出来在哪里,郑皓元早就做了,何必冒死交给我。我倒是更在乎这个电话号码……打个电话就知道其人在什么地方。』陆抗看着名片上的电话号码。

『我要试试这个电话……』,陆抗走到窗边,拿出自己电话,换了一个电话卡。『接电话的会是一个什么人?』谢宜一脸无辜的表情。

『很简单,只有两种可能,这个电话号码停止使用,要么就是一个色情掮客。』

『那郑皓元一定也打过这个电话了。你再打有什么用?』谢宜不明白。

『对,你说的没有错。但我有一个想法,其实郑皓元不是不能做,而是不敢做。他如果真的去找李珍基,可怕是会害死这个女人。当时他被救出来的时候,就和李珍基分开,那个女人是在郑皓元被救出来以后,用自己为那个男人卖命的承诺而换来的结果……』

陆抗拿着电话犹豫了片刻,有些唏嘘。

『……很简单,从一开始,郑皓元就知道,他可能不能再见他心爱的女人了。他一直有一个万一之念,但知道最后一刻知道无望,所以想利用我做最后一点事情。』

『说得好像郑皓元是一个痴情的男人……』谢宜还在搜索电邮服务器的地址。

『有的时候,一个男人会为了他爱的女人,干出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的事情来……』这句话令谢宜敲击键盘的手停在半空,久不落下。

她抬眼看陆抗,陆抗此时站在窗前,呆呆地看着外面一会低头看自己的手机,沉思着。最终他拿起了电话,放在耳边。

电话隔了很久才接通,远远的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说得是别别扭扭的英语。

『你好……』那个声音显得沮丧而孤单,岁数不超过十六七岁。

『您是哪一位……』在沉默了十秒钟以后,那个少年继续说道。

就在这个时刻,陆抗把电话挂断了。

航行在暖风和煦的亚得里亚海上,看着前方乌云密布,而此时此刻却离自己还很遥远,看风向是冲着自己来的。甲板上的人看见了暴雨将至,早已纷纷回到自己的船舱,唯独陆抗和谢宜还在船上,看着银灰色的云边。

『如果李珍基还正常活着,那个接电话的人的语气绝不可能如此……那是他的赚钱工具。这种情况,那只有一种可能……』谢宜看着海面。

『对,虽然我不想这么想,但应该是被杀了……』每当想起不断有人死去,陆抗都感到一阵烦躁。他转头看了看侧面的谢宜。谢宜正看着海面,侧面的雨丝已经打湿了她的鬓角。

她头上的棒球帽下的头发也被狂风吹乱,在狂风之中,谢宜穿着一件雨衣站在甲板前方,用手裹住衣领,看着海面,头发湿漉漉的,但也被强劲的风吹起来,罩住了脸庞。瘦弱体格与周围钢铁所制成的船舷钢架有着鲜明对比。

陆抗可以肯定,即便李珍基还活着,也超越了郑皓元想象的范围。或许那个男人早已察觉,对于郑皓元的背叛而痛下杀手,又或者李珍基飘零孤苦死于非命,总之自己根本无法做到郑皓元的愿望。

『我们这样很无情吗?』这是谢宜的问题。

『世事难料……一切也未可知。』陆抗知道谢宜的意思。

从郑皓元的大量交易数据中,他们自然还能得到不少别的信息,尽管李珍基这个女人是郑皓元的挚爱,却对陆抗来说,不过是天边一个遥远的女人。与自己毫无关系。

『商人毕竟是商人……』数据中无数的财富,但陆抗却视之为无物。

但郑皓元临死前看着自己的眼神里面,有着多少与他心爱之人在恐惧与惶恐中互相依存的时光,也包含从一个趋炎附势与放浪形骸的历程中初次经历承担纯净之心的震撼,在陆抗的记忆之中不能消散,太阳穴的血管膨胀声砰砰作响。

刚才谢宜那一句『无情』的评语,看来不得不正视了。

海面上的浪骤然翻滚起来海风骤然加强,夹杂着雨水猛烈扑过来,手术过后的大腿敏锐地感受到了空气中阴冷的湿气,开始变疼,往前走一步都涩涩地酸楚。

十几分钟还风和日丽的地中海,瞬间被苦楚的冷雨包裹。希腊西南海岸上绵延分布着许多小岛,晴天的时候都历历在目,此时已经完全笼罩在雨雾之中。

在谢宜的身侧,走来一个男子,干瘦无比,光头,苍白的皮肤下穿着一件红色的皮夹克,没有拉上拉链,右手插兜,一件紧身的裤子紧贴双腿。陆抗看出他的腰间有一只匕首放在皮带处,而且左手放在胸前的口袋处,似乎要往外拿什么东西。

陆抗突然感觉腰间有一个金属枪管顶住他的后背,一个声音从右侧的耳边传来。

『进船舱喝点茶,我不想让你的女人有任何损失。』

陆抗皱了皱眉,一把钢勺还不能把我怎么样。不过他并没有动作,很清楚。那个在谢宜身边的男人受过良好的训练,即使自己再快,也不可能保证能让谢宜不受伤。并且,很明显,此时此刻他并无恶意。

耳边传来哈哈一笑,那个人放下钢勺,扔到了甲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陆抗转身一看,船舱里面坐着的是一个肥胖的混血男人,身上有北欧和高加索人混合的相貌特征。灰白色的头发与东欧男人特有的啤酒肚,但手指粗大,约莫五十几岁左右。

那个男人一声唿哨,招了招手,谢宜身边的男子转过头,冲着陆抗笑了笑。谢宜回过头来,看着陆抗,等待下一步指示。

他转过身,看了看面前的男子。此人的左眼外侧有一道明显的伤疤,脖子上有一块塔吉克风格的围巾。他挥了挥手,叫陆抗进到舱室之中。

『你就是鲁迪吧。我需要你的船和飞机。』关上窗户之后,位于顶层甲板的餐厅里顿时温暖如春。此时是下午两点,绝大部分游客正在午睡。风雨交加的海面没有可观看的风景,所以餐厅里的人很少。

陆抗要了几块奶油拌烤鱼块,还有一杯烈性酒。对面的男人笑了,摸了摸胡须,点了点头。

『我的确很好奇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他让他的保镖坐在不远的桌子边,看着陆抗和谢宜,眼角里闪现出不信任的眼光。

『对,找到你的确很困难,需要用一点点技巧。』陆抗看了看谢宜,谢宜点了点头。

从郑皓元的交易数据的解读之中,逐渐浮现出一个名字。这个人就是眼前这个叫鲁迪的男子。

鲁迪·寇尔森拥有数种直升机的驾驶执照,在十几年前,他曾在兴都库什山内外飞行,运载着西方的通讯公司在那里建设卫星通讯基站。在公路安全不通的情况下,直升机是最好的运载工具。他在巴基斯坦的白沙瓦有一个工程公司,他自己拥有通讯工程硕士学位和英语、普什图、阿拉伯语的能力,生意兴隆。

鲁迪的母亲是一位普什图女性与俄国人的混血后代,在列日大学留学,而他的父亲则是在留学中结识的一个比利时外交官。他们在生下鲁迪之后,双方度过了爱情的甜蜜期,两人争吵加剧。主要是因为政治问题的分歧。

在鲁迪十几岁的时候,她的母亲回到了阿富汗。早年在阿富汗几个主要派系斗争将军们身边活动,充当新闻发言人,在阿富汗战争结束不久的军阀混战中,她母亲所忠诚的武装力量被击溃,她个人与军政要员集体逃亡,下落至今不明。

鲁迪的父亲死于酗酒和胰腺癌,他则成长为一个四处周游的浪人。依仗母亲给他的语言天才,他可以从黑海到阿萨姆邦畅通无阻。戴着西方通讯公司的高管的头衔,带着一个个装满手提箱的美元,开着直升机,游走于各个武装派别之间,成为他一段时间的日常。他聪明好学,很快建立了自己的网络,除了『正经业务』,他还搞一些非法的勾当。

在一次得罪了游击队司令之后,他窜上直升机,带着一个当地的女孩子逃亡,但是被毒刺地空导弹导弹击中下部装甲,在跌跌撞撞飞了十分钟之后,他的飞机坠毁在一个山谷里,身边的女孩子死于坠机事故,而他则几乎毫发无伤,除了被火烧焦的头皮和被旋翼碎片击中左眼外的眉骨,留下了可怕的伤痕。

他花了二十天走出了荒无人烟的山谷,身边只带了一本吉普林的《消失的光芒》,他认为小说中的人物像极了自己,以至于可以忘记饥饿与寒冷,和那个在航空燃油中被化为灰烬的女孩子。

『跟郑皓元做生意的人很多,你为什么要联系我?』鲁迪抓起盘子中的面包,撕成碎块捏在手中,擦拭着烤鱼盘子中的汤汁,然后放进嘴中。

陆抗拿出手机中的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递给鲁迪。那是李珍基。一身穆斯林女人的服装。

『我不认识这个女人。』鲁迪摇摇头。

『你不是不认识她,你只是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你要与这个女人发生联系,你一概不知。』陆抗轻轻的点破鲁迪的谎言。

陆抗身后的那个皮夹克男子的枪此时已经指向了陆抗的侧后脑位置,只等主人的命令。

鲁迪看着陆抗,他的眼神有些吃惊,也有些狡黠。

『看来你知道不少事情。我喜欢和聪明人来往。郑是个很糊涂的人。被女人害死。』

鲁迪不停地将烤马哈鱼的碎块塞进嘴中,似乎有着这顿没下顿的感觉。陆抗看着渐渐想起斯隆康比。等消灭了盘中所有的鱼块,抬起头来看着陆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桌子上的残酒一饮而尽。

『你要找那个女人?』

『她还活着吗?』陆抗问这话的时候,看了看谢宜。

鲁迪摇摇头,他并不知道这一点。

那是十年前,他的直升机飞行在兴都库什山的上空,寂静无风,山谷的热浪蒸腾,直升机必须不断的爬升,避免热空气造成的稀薄空气降低升力,但是又要避免地面防空武器的扫描,必须保持贴地飞行,所以鲁迪一直驾驶直升机纵向沿着山谷的斜坡,利用斜坡上的上升气流左右曲折前进。

当颠簸不断传导到后座的那个女人身上之时,一阵震动震落了女人脸上的穆斯林面纱,烟雾般掉落下来,女人的脸庞呈现出来。

她的右耳被撕裂,后脑因为受到残酷打击而肿胀的伤口清晰可见。缝合的痕迹直到后脑下边缘。她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左右,很年轻,是亚洲女人的脸庞。有一点富态,白皙的皮肤没有一点血色。

她的眼神茫然的看着窗外,一点神色都没有。鲁迪觉得这个女人出现在这片对她来说充满异国情绪的地方实在怪异,这幅长相在山谷中的部落中出现,瞬间会被认出来,从而招惹出无穷无尽的麻烦。

但他被告知目的地就是如此。有人出了一大笔钱让他做这件事情,这笔钱差不读是平时做一年生意的所得,所以无法拒绝。

降落在一个村庄外几百米的地方,风沙卷起的尘土铺天盖地,他的几个手下在村庄门口等待,这里已经给这个女人安排了一个住处,并且粮食和饮水都供应充分。这个女人将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然后等待下一个指示。

鲁迪不知道这个女人叫什么,也不能问,他也不会说东亚的语言。而且这个女人似乎完全知道自己的处境,从头到尾都不说一句话。他们不需要交流。

屋子里面只有一个窗户,但是里面的装修奢华无比,与四周的村子形成强烈的反差,但从外面看完全看不出来。墙壁上镶嵌着贝壳与玻璃制作的装饰,在灯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四周都装饰着灯笼,还有一个巨大的浴盆,波斯风格的屏风将其隔开,但色情意味很浓厚。

里面嵌套着装备齐全的浴室和洗手间,还有一些设施,使得里面的人可以完全舒适的生活在这里,似乎永远都不需要考虑外面的世界。

女人进来以后,端坐在床上,里面已经有几个人,他们看上去是医生,正在给女人检查身体。鲁迪站在门口,看着这个女人张开口腔,正在被注射麻药拔牙,她的嘴里已经没有完整的牙齿。剧烈的疼痛让她颤抖,但是却一声也没叫出来。

屋子里还站着一个人,一个穿着灰色皮质猎装的男人,这个人插着兜,看着女人,似乎正在欣赏一件自己高价购买来的艺术品。他面容消瘦,银灰色的头发。但是脸上带着一个防风沙用的纱巾,包裹着脸部。

他转眼看过来,努了努嘴,有人从旁边拿来一个纸袋子递给鲁迪。鲁迪用手掂量了一下,应该有六七万美元的样子。这份重量让自己心安。他和那个人男人对视了一眼。看见那个男子拿出一个沙漠的风镜,拿在手里,然后慢慢走出屋子。

『要不要我带你回去?』鲁迪的意思是直升机返航的时候带他的金主离开。他不知道这里为什么是这样,最好少问为妙。

外面停着一辆摩托车,他看见那个男人戴上风镜,跨上摩托车,随着机器的轰鸣声,一道黄色的烟尘向着南部的地区前进。鲁迪可以想象这个男人骑行的样子,他的脸上闪烁着模棱两可的迹象,风镜后面是灰颜色的眼珠。

鲁迪的直升机飞到空中,仍然能遥远的看见那个摩托车的烟尘,在荒漠的山谷之中笔直的前进,义无反顾。他要去哪里,他是谁,鲁迪都不知道,但一开始他就知道他不能问,这个世界总有一些神通广大的人。他们所做的事情是与自己无关的。

『那是我见过的唯一一次。他现在还是不是在哪里我不知道,这应该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

陆抗盘算了一下那个李珍基的掮客少年的手机号码,与鲁迪所描述的地点,其实相聚也不算太远,大约有四五百公里。李珍基在这四五年之中或许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至于为何流落成一个风尘女子不得而知。但根据鲁迪的描述,那个救他的男人,也许一开始就那她当做一个高级妓女,延续着在出生的地方所做的职业。

这样的女人,受过那个男人的细心调教,成为他手里的利器,做着许许多多不堪却极有价值的事情。这么说起来,郑皓元所经营的国际色情网络,说到底不过是在给他的主人打工。

那个神秘的男人就是利用这样的手段秘密扩展着他的神秘地下世界,至于有什么目的,其实并不难理解。一切的事情的根由就只在资源,人的聚合。其最终要做什么即可随着目标的不同而不断转换。

『你听过这个男人开口说话了吗?』这是陆抗的问题。

『这家伙是个语言天才……』

重回甲板的时候,雨过天晴。海面开阔,温暖的海风吹得人心旷神怡。等谢宜走到后甲板的时候,她远远的看见陆抗站在后甲板,不断的来回走动,仿佛颇为焦躁。

他时不时地站住,有的时候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又像是在下什么决心。等他看见谢宜走过来的时候,脸上立刻变幻了一种表情。

『鲁迪会带我们去我想去的地方。你可能不能跟我去了,这个地方我要一个人去。』

谢宜没有什么吃惊的表情,这是陆抗一贯的作风。

『谜底其实快要揭开了。』陆抗看着谢宜,观察着谢宜脸上的表情。谢宜的脸上却平静的很。

『其实并不难揭开啊,走到现在,我也觉得空难不过是这整件事情上一个小小的链条,而且这些事情是并行的。即便不发生空难,也会在别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他们,也就是你说的……』谢宜顿了顿。

『欧米伽……其实,我们放弃这个名字,就叫「他们」吧……』陆抗笑了。

『有一件事,在郑皓元的数据里,还有一个名字,在解析之后不断的出现。叫「伊卡洛斯」』谢宜补充道。

『「伊卡洛斯」?』陆抗有点在意。『是一个人吗?』

『看不出来是一个人还是一个项目。不过在上次我们比对国际物理学家的社交与电子通讯记录里,也有这么一个相同的名字出现。这一定不是偶然。』

玩味着这个名字,陆抗看着海面出神。

『谢宜,其实我一直有一种感觉,以我们俩的能力,其实真的要找到他们,应该没有那么快,目前的速度和节奏,已经不再是我熟悉的了。我总觉得,我们走的每一步都是被安排好的。』

『这个世界上我的能力不算什么,从头到尾我将是一个旁观者,历史总有那么一些人去完成,去建构,或者去破坏,这些人远比我伟大,能干, 我永远是个旁观者。』

陆抗这种悲观的言论让谢宜有点吃惊。

『干脆你就简单告诉我,你要去哪里?见什么人?』

这一简单直接的问话让陆抗愣住了,如果搁在几个月前,他当然会一脸鄙夷的直接略过,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面对眼前这个睁着愤怒眼神的小姑娘。

『我还一直就想问一个问题,那天在皇宫地下室的出口出现的当地特种部队,是你叫来的?』

陆抗问谢宜这个问题。隔了半晌她才说。

『那我们彼此就交换秘密吧。』

果然,当到达土耳其度假胜地欧鲁丹尼斯的时候,这里阴雨绵绵。原本是应该一副蓝天白云沙滩的景象完全没有看到。

身后是一片高山,山上有着古代希腊英雄的坟冢,在低矮的灌木中耸立,前年损坏的岩石棱角被风刮出啸叫的声音。沿着山脚有一排商业街道,此时不少人正坐在咖啡店里享受着躲避风寒的快乐。

五十分钟之后,一架8Q-TME水上飞机应该从东方的破碎乌云中飞来,降落在海滩上。没有办法,三个人都必须游泳前往搭乘飞机。这三百多米的海水冰冷异常。

鲁迪的人马已经船上潜水衣在水域中游弋,保证在三个人游泳前往的时候没有人在水下袭击。人在水中的时候是完全软弱无力的,即便是受过训练的陆抗,也无能为力。

『没有朋友的帮助,试图成为一个孤单英雄做一切事情的古典时代毕竟结束了……』,陆抗靠着玻璃窗,看着外面的大海。按照鲁迪的设想,他自己的这架水上飞机机舱里有个极小的个人滑翔机,陆抗将独自驾驶这艘滑翔机,闯入位于黑海中的一个小岛上,独自展开一段冒险。而鲁迪和谢宜则在黑海沿岸的土地上各自执行各自接下来的使命。

这座小岛目前的土地归属还有纷争,没有人知道它属于哪个国家。乌克兰和罗马尼亚人都宣称了主权。鲁迪不想冒险,滑翔机无声无息,不带红外辐射与无线电静默,是进入这个争议领土的最佳策略。

『如果滑翔机是双人的还是单人的?』陆抗对鲁迪说道。

『是单人的,加一个人的话根本无法驾驶。直接坠地。』。陆抗听完之后,看了看谢宜,显然这是官方回答。

海边的道路上,被风吹起的大浪被路边的礁石切割,变成了数以万计的白色泡沫,抛洒在路面上。按照这个天气,飞行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有好几次鲁迪都拿起手持电台,要取消这次飞行。

但每次看到陆抗的脸色的时候,他都放弃了。与其以后还要和这个不知深浅的人待在一起,从事着未知而危险的工作,将恐惧放在明天或者后天,不如不管三七二十一,此时此刻就上路,孤注一掷也好。

他的肩膀被陆抗拍了一下,他转身看陆抗的手指。后者的手指指向街边,在其所指的方向,他看见有一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的西装,分明是一个女子的模样,站里在海边,出神地看着大海。她戴着一个英式的女帽,下落的黑纱遮住了脸部。

那个女人看着大海,后背朝着陆抗,看不清其长相。身后走来一个男人,穿着一件灰色的风衣,站在女人的背后,两人彼此好像还在说话。

鲁迪看着那个男子的背影,眯着眼睛,但是他们离得很远,根本无法看清楚脸部细节。但陆抗分明感觉到,那个男子消瘦,有一头披肩的长发,似乎不像是郑皓元与鲁迪描述中出现那个男人。

就在此时此刻,天空中响起了飞机引擎的轰鸣声。等待已久的飞机出现了。谢宜抬头,看见远处的云层中果然有一架飞机慢慢飞来。

鲁迪拿起对讲机,低声说点什么。

夹杂着被螺旋桨卷起的雨雾和海浪,巨大的噪音暂时掩盖了所有的声音,那架飞机还按照之前的约定,准确地对准海面降落,触发出巨大的浪花。

陆抗转头看见那个黑纱女子还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身边的那个男人也朝着陆抗的方向转过头来,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他们的身后是波涛汹涌的海面,距离大约在四百米之外,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身影,看不见脸的细节。陆抗突然想起来,桌子上有个军用单筒望远镜,他走过去,一伸手拿起望远镜,但此时,视野之中原本他们两人站里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就在这个时候,变型的望远镜视野中出现了一个黑影。额头上一片冰凉。鲁迪的那个手下,此时用枪顶住陆抗的额头。陆抗放下望远镜,他看见鲁迪这个这时候抓住谢宜的手,扭住她站在房间的一侧。

陆抗再往远处看,那家水上飞机正在朝着海面降落。视线移过来,鲁迪的手接着一个电话,他在电话中点点头。他挥挥手,『库西!』

鲁迪的手下库西的枪开火了,陆抗随即倒地,谢宜下意识的一声惊呼。

她看见陆抗整个人摔倒在地,压倒了桌子,一阵稀里哗啦声,陆抗倒在桌子掀翻的杂物堆中。库西的枪口还冒着白烟。

鲁迪放低电话,然后对准谢宜连开两枪。两颗子弹都击打在谢宜身后的沙发之中,发出了噗噗的声音。谢宜看见躺在地上的陆抗在一片狼藉中睁大着眼睛看着自己。

鲁迪挂断电话,看着库西。又看了看外面。那家水上飞机已经稳稳地停在起伏的海面上。飞机在海浪之中上下起伏。

『你们俩换上衣服,全力游过去,只有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库西去驾驶飞机……』鲁迪吩咐库西给陆抗和谢宜去拿里潜水衣。他一个人走出屋子,朝向海边的一辆车走过去。

他走到海边停着的一辆高级 SUV 车边,恭敬的站里,半晌车里下来了那个有着一头黑色卷长发的男子,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站在鲁迪面前。

鲁迪跪下来用双手抱着他的双腿,用嘴亲吻着他的双脚。来的人正是鲁迪。

这个男子脸上显露出厌恶的表情,他试图用脚踢开鲁迪,但鲁迪肥胖的身躯就好似一块沉重的沙袋。

而在砾石公路的近距离一侧,陆抗和谢宜跃入水中,他们两个人都在里面吹上了保暖的全身型泳服,劈波斩浪,行动迅速。与此同时,那家水上飞机挺稳在水面之上。但是冲击引发的巨浪依然毫不停息,巨大的重量将水波压迫成力量巨大的横波,其力量将陆抗和谢宜在波峰波谷中来回升降。

但这并非坏处,巨幅的波动和浪花,陆抗和谢宜的行动,使得岸上的男子手的枪手无法捕捉水中的目标,子弹划过的激波在水中穿行,只在陆抗和谢宜的两侧穿过。

在左侧远距离一段,谢宜也看见库西驾驶着一艘快艇,正在从另外一侧快速逼近水上飞机,巨大的引擎轰鸣,在滔天的水浪之中,他单手持一柄9A-91自动步枪在开火,分散着岸上的火力。

他们逼近8Q-TM的时候,机腹在水中是一块巨大的黑影,飞行员站在驾驶舱里看着岸上的情形,身形惊骇。跃出水面的那一刻,陆抗回头看。在像个一百多米的海岸上,鲁迪被几个大汉抓起来,举在了半空中然后狠狠地砸在地上。

鲁迪被甩在地上,但是又像一只蚂蟥一样爬向灰衣男子,依然死死地抱住他的双腿,用满脸是血的脸贴在男子的脚面上,脸色极为恭敬,紧闭着双眼,嘴里用含糊不清的比利时语和普什图语叫喊着。

谢宜学习过普什图语,但距离太远,再加上枪声与库西的引擎声,她什么也听不见。鲁迪这个人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此时的他就好像一个被情人不断抛弃而死不悔改的妇人,无比卑微地作践自己,和几个小时前那个有着雄壮身体和沧桑回忆的男人截然不同。

灰衣男子看着水中游艺的陆抗与谢宜,再看见库西的自动屋子在盘旋的快艇上开火,子弹已经他身边的 SUV 打得都是弹痕,但似乎好不为所动。他拿出一把匕首,径直走向躺在地上翻滚的鲁迪,蹲了下来。然后谢宜看见那把刀子高高的举起,闪耀着寒光。

头顶上方传来了沉闷的枪声。水中的谢宜循声看上去,头顶上的水面荡漾,一切景物都被水面折射,全是扭曲的景象。

那是飞机右侧开着的门,门里伸出一只沉重的支架,上面有一只俄国制PK-16 班用机枪在喷洒着火舌。激起的火药风暴,正在横扫海岸,碎石和沙土被击打,顿时形成一阵迷雾。

在火舌背后是库西的身影,他一言不发的射击,同时她看见陆抗已经跃出水面,爬上了那架飞机的舱门。谢娜听见陆抗对着自己说话,同时伸手朝向自己,嘴里大声的呼喊着,但枪声中什么也听不到。

在机舱附近的水面,刚才探头探脑的飞行员已经被流弹击中,尸体漂浮在水面上,大片的血迹在海水中扩散。

谢宜的脑袋跃出水面,顿时她的耳边灌满了 PK-16 暴风骤雨般的枪声,爆裂的空气震动波震碎了她的鼓膜,风声与飞机发动机没有停止运转的螺旋桨的暴风与激波声响又将声音混合在一起,几乎是一个雷鸣一般的世界。

她伸出的手被陆抗抓住,一股力量将她拉出水面,在硝烟与火光之中,娇小的身体几乎是腾飞一般,画出一个弧线,被拉进了机舱。她身上低落下来的水滴在空中被激波和暴风击碎,化成水雾,在库西的弹雨火光中有一道彩虹一般的光芒。

陆抗的胳膊抱住了谢宜,同时又捂住了她的双耳。对谢宜来说,这是她前所未有的经历,她未曾想到自己会面临这样真实战场一般的体验。脸色惨白,尽管双耳被捂住,但机枪射击引发的强烈震动,传导到她的肌肤之中,几乎要将她骨架震碎。

从她的视野中看过去,身后是陆抗强有力的臂膀,左侧是库西冷静倾泻火力,跳跃而出的弹壳在炙热的空气中飞散,掉落在海面中,发出滋滋的声音。火光映照着阴沉沉的空气。

与此同时,剧烈的交火引来了警察,几辆警车迅速包围了现场。此时灰衣男子跳入车中。防弹汽车以最大的马力开出,撞开了几辆警车,离开了这片布满弹孔和硝烟的海滩。

鲁迪被她的手下运输到了飞机边,陆抗伸手拉起漂浮在水面上的鲁迪,他湿漉漉的身体十分沉重。

鲁迪坐在机舱门口,用愤怒的语气大声喊话。语言被海浪泡沫的拍打,海岸上警车的鸣叫以及加大马力的飞机引擎声所覆盖,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鲁迪站了起来,用手扶着机舱壁,挥手让自己的手下库西离开。

两人简单交谈了几句,库西转身跃入水中,在临起跳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谢宜,冲她笑了一下。谢宜一时间有点发愣,随机见库西一个漂亮的姿势跃入水中。

鲁迪趔趔趄趄地冲进驾驶室,自己坐到了驾驶座上,开始驾驶飞机。

飞机已经开始滑行,加速运转的水花飞舞。随后机舱门关闭,这家水上飞机开始爬升,在警察射出的子弹中,迅速爬升到 1500 米的高空,然后调整方向朝东,迅速将这个著名的度假胜地抛在后面。

切换到半自动驾驶之后,鲁迪稍微有点安闲,二百多公里并不是一个很长的距离,时间不足以让鲁迪讲述自己的故事。他一副垂死的样子,虽然嘴里不断的否认。

他刚才只是用少许的时间迷惑住了他的主人,但他也知道那种雕虫小技不能支持太久,他将库西留给陆抗和谢宜,自己是带着必死的决心的。

对于这一点,陆抗心知肚明,但他还不能完全了解为何鲁迪能如此地帮助自己。但感激之情还是洋溢了出来。他亲手给鲁迪包扎伤口。

『老实说,我没想到你会这样。』

『老实说,我对于自己有点厌烦了。我早已离死不远。』鲁迪的声音变得微弱。

『不,你要活着。你们还有没有完成的事情。』陆抗指了指谢宜。

鲁迪摇摇头,不置可否。他的肚子上有一个明显的伤痕,海滩上的乱石尖锐锋利,早已划破了他的肚皮。海水的浸润,盐度杀伐着他的伤口,他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嘴角歪斜着。

陆抗正在用急救药品处理着鲁迪的伤口,一处深深的刀伤插入鲁迪肋下,刀口很深。但非常令人置景的是,这刀插进去却未触及任何要害之地,手法非常精湛。

『那个男人是谁?』陆抗问道。『那不是我要找的人。』

『对,不是你要找的人。』鲁迪重复。

『那,他是谁?』陆抗紧接着问。很明显,陆抗心目中要找的人,已经逐渐快要浮出水面,但陆抗心中的阴云却挥之不去,他已经慢慢知道,自己要找的人绝不 是一个人,而是一整个庞大的组织。

『黄金天使……』鲁迪笑了笑。『一个很俗气的名字。』

陆抗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也许是一个让人产生害怕心理而随便取的烂俗名字。但是鲁迪却拉开衬衣给陆抗看,他的颈窝处有一个巨大的伤疤,伤口十分巨大,触目惊心。

『那是一把六十厘米长的利剑。我跪在那个大厅里,心里十分害怕。』

对于出生在比利时列日的鲁迪来说,列日的圣保罗主座教堂非常的熟悉,所以此时眼前的一幕就不得不让他产生一种怪诞的心理。这里明明远离欧洲和比利时数千公里,位于费尔干纳河谷南岸的一个幽深的山谷之中,竟然有着与列日的那座教堂一模一样的大厅。虽然格局上并不一致,但内部氛围更加的幽深和寒冷。那座著名的路西法雕像位于大厅的中央,寒光四射。

『黄金天使走过来,把我按在地上,我要在那里接受处决。』

他手里拿着一把蘸过凉水的利剑,没等鲁迪反应过来,就在他的颈窝处直接插了下去,深入到剑柄。

寒冷的利刃,从上而下,按照顺序紧贴着他颈窝处的淋巴结细胞团,消化道和心脏的边缘掠过,就像凉风吹过心肺,鲁迪一阵麻酥酥的感觉,仿佛身体被瞬间抽空下沉。

如果刚才还感觉不到痛苦,那么接下来利刃挤压胃部、胰脏,尖端抵达小肠的头部,一股撕心裂肺的痛苦传来。利刃割断了无数神经和组织结构,撕破的隔膜从胸腔中掉落,失去了承载内脏重量的功能,他立刻感受到肺和心脏的重力压迫。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死了没有。但这分明是游走在生和死的边缘。那把利刃毫不费力地避开了所有的重要器官,只为了给鲁迪带来一种恐怖感和世俗的疼痛。

他听到了很多声音,如今都忘记了。那个穹庐里传来的声音在训诫他,斥责他的背叛。随着声音的消失,那把利剑从他颈窝处拔出,带走了鲁迪最后一丝活气。失去了利刃的支撑与自己下意识的反抗,鲁迪如同软泥一般倒在地板上。

他看见身旁的那个人,提着剑慢慢走开。他知道,这个人就是他们最恐怖的人,而那个训诫他的声音,则充满了慈爱和温暖。毫不留情的歼灭一切叛逆,将敌人消灭成灰烬而不带有任何的情感。他们称呼他为『黄金天使』,如同米迦勒一般威风凛凛。

『米迦勒……』陆抗皱皱眉。这个名字是圣经里护卫上帝之圣座的天使长的名字。

在鲁迪看来,陆抗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异族人,他对这个人不感兴趣。自己曾经花了十年的时间试图摆脱那场在寒冷大厅里的噩梦,但是无济于事。自己的余生不知道如打发。

自己飞跃雪山丛林的畅快,都来自于那个神秘身影的赠与,一旦自己真的被革出教门,所有的生意也就随之停止。他虽然有巨额的财富足够自己支撑后半生的生活,但不断下垂的内脏让他生不如死。腹部隔膜被切断以后,手术并不能挽救。

『我活不了太久了……也许跟你说这话的时候,我刚刚吃点了东西的胃,因为增飞机的颠簸,会从肛门里滑出来。

那个时候,阿富汗战争已经结束。俄国人走了,我原本以为可以多做两三年生意,但是没想到时局变化的很快。接下来的三年多,我只能从事一些正规的业务。生意一落千丈。

一年之后,塔利班在大马路上阉割了总理纳吉布拉的生殖器,周围的人一片惊慌和麻木。在一个铁锈斑驳的铁柱上,尸体被掉了起来,所有的手指都被割掉。

有人传来了发自内心深处的欢呼。这个前情报头子罪有应得,他消灭了无数普通家庭的父亲和儿子,丈夫……的确有一部分人尸体前面吐口水和手舞足蹈,但过于惨烈的虐待和惨状,让更多的人选择了沉默和闭嘴。

我就在站在人群的后面,这个世界改变了。我及时地把银行账户里的钱全部兑换出来,换成最大面额的欧元现钞,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我谁也信不过。这些钱足够我过着优渥的后半生。

一只冰凉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力道很沉重,仿佛知道我不会恼怒和反抗。这份重量就决定了他的优越地位。我回过头来,我看见了站在我背后的这个人。

他决定着我这几年的所有事情。实际上,驾驶直升机飞跃兴都库什山和各个军阀接头,在抵抗组织之间周旋,兜售卫星设备的事情,并不是我完全能办到的。我只不过借助了他的力量才能完成这一切。

这个家伙有一张胖胖的圆脸,蓝色的眼珠。他看上去童叟无欺,毫无遮挡的在喀布尔街道上穿着美国人才喜欢的花衬衣,你知道那个时代,西方人在喀布尔是随时可以被打死的对象,但是他满不在乎。似乎有恃无恐。

他告诉我,一切都没有改变。街头上的枪声,流血,屠杀,这些东西看似惊天动地,但是这个世界的逻辑没有改变。我要做的事情就是继续听命于他。

他看见我脸上淡然的表情,似乎猜出了我心里的意思。

他给我看了几张照片。照片里显示的东西我很熟悉,那是北部山区的一个山洞,几个人手持火把站在一大堆钞票的前面,然后这些人点火,烧毁了所有的纸币,烈火炎炎。

『即便存银行里,也不过是你们动动鼠标吧……』鲁迪不禁苦笑。

『不,你犯了错,你要得到惩罚,就是这样。』这个人歪着头,吃着冰淇淋,说着好像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斯隆康比。应该就是他。

陆抗沉吟道。他的回答得到了鲁迪的默认。鲁迪并不奇怪陆抗能知道这一点,无论是猜出来还是有效的理性判断。

『这个家伙不懂得隐蔽自己。』

『那是因为他已经不再重要了。他也知道。』陆抗回答。

谢宜一直有一个问题想知道,就在海边出现的的灰衣男子身边的女人,是李珍基吗?

鲁迪摇摇头。『她应该很早就死了。那个女人的头顶上带着一片阴云,生来如此。』

『这样的女性不止一个。谢宜,这里面有一个巨大的,难以诉说的体系。李珍基类似的人还有很多,有那么一个人,一直在默默的奴役着这些女性,他形同鬼魅,最善于利用自己手里的这些女性达到他的目的。』

鲁迪没有听懂陆抗用汉语对谢宜讲的话,只是睁着眼睛看着陆抗。陆抗讲这番话的时候,眼睛通红。

窗户外已经还是飘雨,雨水的点滴沿着玻璃舷窗滑动。鲁迪挣扎着坐起来,看着窗外的天色。

已经快要进入乌克兰的黑海边缘了,飞机已经不能再继续前进。下面的是黑海边多瑙河三角洲布满沼泽的村庄。

在飞跃了拉济湖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然后在过几分钟就飞到了圣各奥尔基的上空,按照先前说好的指示,陆抗要走到后面的短仓,进入到滑翔机的座位上。然后飞机将释放这个滑翔机,在夜色的保护下,飞过沼泽地和海岸线,在不到一百米的低空中滑向目的地:蛇岛的方向,在一片海面上降落后,滑翔机会沉没在黑黝黝的海水之中,而陆抗会自行游泳前往。

这一切都是没有噪音,没有红外热量,没有电磁辐射的滑翔机的存在下进行的,不然乌克兰和罗马里亚的防空导弹会击毁所有试图靠近的飞行物。

陆抗重新穿上被烤干的蛙人服装,坐进了滑翔机。这个滑翔机相当的小,全身乌黑,简直就是一个玩具,所以根本不可能将谢宜带上。按照他们之前谈好的,鲁迪与库西将驾驶水上飞机在空中折返,直接返回图尔恰,在那里谢宜将前往另外一处地方。

看着谢宜跪在不远处的飞机甲板上看着自己,昏黄的灯光照射着她淡黄色的头发,她身上的衣服还没有干透,而受了伤的鲁迪,似乎也并不一定能保证所有的事情按照计划进展,但这一切都不能再过多的思考,陆抗只能报之一笑,随后关闭了滑翔机的座舱盖。

叮的一声轻响,陆抗身边的景物立刻更换了。刹那间他投入到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头顶上一片橘黄色的亮光闪过,他已经脱离了水上飞机,进入到黑海边缘的上空。

在两架飞机脱离之后,陆抗看见身后那架8Q-TM在空中调转头,然后换了一个方向,飞跃过一个山谷,消失不见。

但陆抗的目光依然跟随着飞机远去的轨迹。很明显,飞机的驾驶很不正常,如同醉汉一般,跌跌撞撞地飞进了山谷。几秒钟后,他看见一片亮光。

那不是正常的亮光,这种亮光混合着黑色死亡的气息,从山谷后方升腾起来。随后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

飞机笔直地朝前,很快火光就甩在了身后很远的地方。

下面还能依稀看见布满水塘和河流的一片多瑙河三角洲,白色的屋顶星罗棋布的落在这些黑森森的土地之上。没有风,月光透过沉沉的黑云播撒在三角洲所有有水面的地方,反射着点点亮光。

在他的前方,黑海,翻滚着巨浪和巨大的旋涡在等待着他。滑翔机悄无声息地,如同猫头鹰一样向东北方向冲进黑海的水面之上,不带一点点声音和动静。无风的环境,使得驾驶这家滑翔机异常的轻松,只要稳住操纵杆,飞机就好像静止在空中,定格一般的前行。

以目前的高度,要滑行大约半个小时就在海面上降落了。在这半个小时之中,四周的天空和海面都就如同镜子一般,将陆抗笼罩在静谧的夜色之中。就在这个时候,陆抗感到一种莫名的平静和惊醒,一瞬间,很多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欧米伽,已经初露峥嵘,在帕米尔高原上的那场凌空爆炸,不过是整个行为逻辑线的简单一环,不具备前后的逻辑。他更像是一个为了更宏大的目标而选择的随机目标,这个与恐怖组织选择对象雷同。

在这个错综复杂的体系之中,有着层次分明的关系,只不过,一切细节都笼罩在日常生活之下,不为人所知。到目前为止所遇到这一系列的人,都在这个复杂的体系之中,扮演着各种各样的角色。

雷生,雷生的父亲,斯隆康比,郑皓元,鲁迪这些人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背后有一群人在操作,这些人的眼中,人根本就是一些工具,驱动,利用,抛弃,就是一般的流程。

而且,这一切的目的,似乎又有和一般犯罪完全不同的目的。他们似乎不愿意人类对这项拥有太阳神一般超能力,他们恐惧,动了杀机。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如此呢?难道说,他们已经拥有了可控核聚变的知识,但不愿意分享给这个世界,企图自己去当这个世界的太阳神?

众所周知,太阳神是人类原始宗教最重要的神。几乎所有的文明的主神都是太阳神,从古埃及的阿神,古希腊的赫利俄斯,波斯的米特拉,日本神话的天照大神,不一而足。

地球上除了地热资源之外,几乎所有的能源都来自于太阳。掌握了可控核聚变,即掌握了无限量的资源,这种能力,除了神之外,还没有任何人类的个人,组织获得过。

获得即享有神的地位。

尽管在夜色之中,陆抗冻得浑身发抖,但联想到那个光芒万丈的太阳的时候,他突然热血沸腾,头顶上分泌出细密的汗珠。

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可能就是问题的终极答案。

猛然间,他看见海水扑面而来,一瞬间,海水已经降临在玻璃座舱的四周,水平面节节上升。陆抗遥远地可以看见正前方,淡淡的雾气之中的灯塔,发射出白色的光芒。

这就是蛇岛,有个人正在岛上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