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arus's Fall
人类的太阳虽然温暖,给人光明,但也会灼伤人
第十一章
唐先生的住宅位于北戴河城市郊区的一个森林边缘。这里距离白霜的家,准确地说白霜丈夫和婆婆的家已经接近一千多公里,白霜感到有一种远离的安全感。
唐先生说他的名字叫唐明,听上去像是一个化名,因为如此威严和深不可测的人,似乎不应该叫这种通俗的名字。唐明并没有继续进行这个话题,他简单地说自己的名字是另外一个人起的,自己以前不叫这个名字。提起这个『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唐明的语气和神色都显得有点躲闪。
唐明告诉白霜,这就是你的家。你以后就住在这里。至于你的婚姻,你的前夫和那场意外的火灾,他会想办法处理。最重要的就是绝对不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白霜不理解什么叫『处理』,但是这个词汇高频率地出现在唐明的嘴边,似乎这个世界上的事情都可以『处理』。
『你被绑架了。简单地说。』唐明直截了当。
『我被绑架了?』白霜没有完全明白。
『对,以你现在的局势,你跟被我绑架并没有什么区别。记住,从昨天下午开始,你就没有回过家。你在酒店里被人绑架。从此下落不明。你不要以为警方真的觉得是一场意外。是不是意外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在。』
唐先生坐在里面的一把椅子上。用手招呼白霜走进来。
这个住宅并不是十分的奢华,但是足够舒适。从落地窗看出去,可以看见外面的森林和弥漫在边缘的雾气。这种看着如同在北极的地方,使得自己宛如一个游荡于荒原的宁芙仙子,更贴近于自己的名字。白霜向来并不是一个寒冷如此的人,自己曾经有过觥筹交错和光华糜烂的生活,只是今天她预感到自己将要改变,做永久的改变。她也许要真的和这个过去的世界告别了。
至于自己到底是谁?和唐明什么关系,在来的路上白霜就曾经想过。也许自己就是唐明的情人。在呆坐到晚上的时候,也许就如同往常一样,这个男人会脱掉白天的面具,赤裸地进入她的房间,恢复一般意义上的男欢女爱戏码。这一点白霜已经准备好了。
可是整夜过去了,又过了一整天,唐明一直没有出现,连一个消息都没有。整个住宅静悄悄的,一个做饭时候才出来的男人,穿着一件类似制服的整洁套装,在厨房中默默地工作,从来回答白霜的任何问题。
白霜确认自己并没有被软禁,因为她可以自由地出门。门口有一辆绿色的BMW在随时待命,里面坐着一个男子,很有礼貌地冲着白霜微笑。白霜有时试探性地让他沿着公路不断地开行,直到自己最终感觉到天涯茫茫,四周已经是天高地远,一种孤独感油然而生的时候而放弃,回到自己的小屋。这一刻,白霜觉得这里才是自己的家。
有时候她会在屋内『探险』,书柜中摆满了各种书籍,大部分是各种园艺的书籍,里面介绍各种植物的知识和园艺工程,白霜由此推测唐明是从事这个行业的。但是在另外一个巨大的书柜上,摆满了各国的年鉴,从1960年代开始一直到现代,应有尽有。
白霜有时候会打开这些年鉴,一年一年地漫无边际的看。在其中,各个国家到处是战争与饥荒,甚至还有革命。当然若干年中也穿插着一些人类巨大的科技城就。从计算机的普及到基因双螺旋结构工程,再到航天飞机的失事与退役,这些内容让白霜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整个世界。她之前过的生活,周旋在各色男人之中,酒精和不知名的药物占据着她大部分的生活,她从未停下来仔细地想想自己周遭的这个世界到底怎么回事。
在一篇介绍核聚变的科技成就的文章之中,夹着一张书签。原本只是看图从来不看文字的白霜,本来也渴望能看懂一点什么,但是这里的年鉴基本都是英语和德文的,所以当有一张写满了汉字的书签跃入眼帘的时候,白霜放下了年鉴,开始研究这张书签。
书签是一张厚纸,很明显是一张明信片切割而成。从明信片的图片来看,这来自南亚某国,因为后面有一个柬埔寨的邮戳。照片上是吴哥窟的一个角落。空白的地方用钢笔书写着几句话,但是笔迹实在潦草不看而看不清写着什么。唯一能看清的语句就是:
『……伊卡洛斯的坠落不可避免……』。
对白霜而言,这句话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好放过一边,但是书签似乎渗透过什么厚重的香脂,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香味,让人会想起南亚的味道。
这香气极为扑鼻,却带着深厚的浓浓旧时光的气息。白霜早年去过东南亚,对这种气味很是熟悉。在这个高寒林疏之地,突然有这南方温湿的气候,让这个下午极为愉快。
不过她相信书签上的笔迹并不是唐明留下的,她曾经留意过唐明的笔迹,笔迹清秀苍劲。这几个潦草的汉字仿佛出自于一个不常写汉字的人之手,力度软弱无力,字体抖动的厉害。
除了能够发现这些书籍之外,白霜还能找到一些唐明之前生活留下来的痕迹。
她发现了一个烟斗,里面有没有抽完的烟草,显然是刚刚开始就急忙掐灭,从此再也没有点燃过;一张澳大利亚的艾尔斯岩的明信片,不知道保留到现在有何特别原因。
还有一个银色的小银针,上面一片花瓣,看不出是什么花,只觉得一团和气,开得正艳丽。这个小小的物件做工十分精巧,看上去也保护的很好,似乎从来没有佩戴过。
最后白霜找到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在一个纸盒子的底部,显然是将盒子里全部清空以后而遗忘在盒子的褶皱之中的。
照片是在一个海滩拍摄的,看不出来是哪里的海滩。海滩上坐着不少人,面冲大海,大部分人都盘腿坐着,有的人则不拘小节,叉着腿斜靠着。很多人都蓄着大胡子,长发披肩。这些人什么种族都有,有不少白人,也有不少其他肤色的人群。
在海滩的海水浸润之处,有一个人面对镜头而坐,显然是背对大海,与其他人的方向正好相反。因为他离镜头最远,所以看不清楚他的五官。神情气质看上去有点像唐明,但是满脸的大胡子。这个人盘腿坐在沙地里,在拍摄的一瞬间,海水已经冲刷到了他的腰部,激起白色的泡沫。
白霜有点差异,因为神态和姿势与唐明在家庭暴力团聚上几乎一模一样,也许这是某个团聚的人拍摄的。
将照片原样放好之后,白霜的探索之旅暂时告一段落。她突然困倦起来,窗户外面没完没了的小雨不停得冲刷着玻璃,一切都静悄悄的。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片黑暗,只是天边还有一点亮度,不知道是黎明还是黄昏。
白霜从床上爬起来,听见外面有人进门,她认为是唐先生回来了,可是等她走出卧室的时候,发现进来的那个人是前几天带她出去兜风的司机。
他似乎有这个屋子的钥匙,走进来时候站在门口的位置,对着白霜说道:『您请穿好衣服,我们要出去见一个人。』
就是这一刻,终于到来了。她被唐明从一个世界中拉出来,绝不是让他在这里做一个寂寞的足不出户的女人。她知道自己那场火的罪孽是不可能消除的。
汽车在漫长的白杨树林荫道中间行驶,天空是浅黑墨蓝交替的颜色,巨大的低垂卷积云使得天空特别低,阳光透过巨大的云层,使得光线被完全的漫反射,只剩下乳白色的光芒,洒落在白杨树叶的背面,这一面反射着无数的小白点,在微风中如同白色火焰一般跳跃。
看上去这里距离山海关机场不远,远处有正在升空的飞机起降。白霜趴在后座上,茫然地看着天空,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无心知道。
前面的男人一直在开车,突然伸手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杨载明。上面他的头衔:坤鹏物流集团董事局主席。
『这个人是一个商人,以前有过一些复杂的经历,现在从事物流行业,有一家很大的物流公司。你刚才看到的飞机就是他的物流公司的货运飞机。除了货运航空公司,他入股了新加坡机场集团,还在别人代持的情况下还代理 GE 的航电设备,最近投资宽带媒体,生意非常大。』
前面的司机说话非常清楚,并且也没有留下白霜询问的空间,只听见继续说道。
『这个人性格很硬,对自己的成功很在意,觉得什么事情都很有把握。他喜欢一些老旧的东西,并且对男性的友谊看得很重。必要的时候,你需要利用这一点。』
说完这句话,车速慢了下来。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围墙,门口站立着一些工作人员,有一些人乘坐电瓶车出入,看上去穿着高尔夫球的服装。
『这是杨载明的一个高尔夫球俱乐部,杨载明就在里面。你的会籍卡和高尔夫运动装都准备好了,完全符合你的尺寸。』白霜才看见自己的座椅右侧的门内储物空间里面有一个信封,然后座位上有一个黑色的纸盒子。
车停住了,司机回头看着白霜,慢悠悠地说:『唐先生对你很关心,并且让我告诉你,做任何事情都不要害怕。这个世界对人并不友善,我们应该做的就是无所畏惧。事情结束了以后,我会在门口接你。』
其实躺在床上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世界的时候,白霜就告诉过自己,唐先生一定会对她有所企图,其实自己是心甘情愿的被她所诱导,但有一份疑心,自己是不会站到这里的。
唐明早已洞察了这一点,所以才从容不迫地给白霜下达了一个指令。似乎唐明也对白霜的过去很清楚,她从来都不是一个适合在婚姻真正活着的人。美好的婚姻只存在与白霜的幻想之中。
这个奢华的大厅里,人烟稀少,午后的阳光不带有任何感情的从巨大的玻璃幕墙外照射进来。
坐在屋子另外一个角落,正在遥望窗外的一个男人此时此刻回过头来,正在远处打量着白霜。这个人的脸色显得非常的自信,但冷漠的瞳孔后面,有着一种并不服输的傲慢。这个人的两腮咬肌很发达,强壮的身体支撑着高大的身材。
他喜欢挑战,也喜欢成功,这都是人之常情,但只有他内心知道,他也需要一份安全而温暖的柔情,另外也需要一点点神秘和新鲜。
直到第二天的中午,司机在车里才等到白霜从里面走出来,很明显她已经有些虚脱,双脚缓慢一般地挪到外面。司机急忙下车搀扶住她,在触碰到她的一瞬间,感觉到白霜胳膊是滚烫的,她已经发烧了,面色有点苍白。
钻进车里的时候,她开始不断的咳嗽,浑身寒冷异常,里面贴身的衬衣已经湿透,料峭的秋风透过防雨布的外套钻进来,她急切地希望回到自己白色的小屋子。
回到自己的家,也许这里成为了她真正的家,随后她钻进被子中,蒙住自己的头部,让呼吸出来的湿气迅速温暖那一小片天地,让她在这片小世界中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唐明没有告诉她具体应该怎么做,可是她就是非常的明白,这是唐先生想要的结果。无论如何从自己从家中逃出来的那一天就是如此。依靠男人,利用男人,在男人的角斗场中获取自己的生存空间,这才是她真正的生活。居无定所,流连于奢华酒店与欢场,即冷漠绝情,又有一种刀锋一般的成就感。
白霜热爱如此的生活。
嫁给张志浩只是自己一个短暂的噩梦,她必须回到现世之中,明白自己必须还像以前那样生活才是真正的踩在地面上,唯一不同的是,她现在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依靠。这是她的家吗?不得不承认,这里有着无比的踏实的感觉。
又不知道睡了多久,等白霜悠然醒来,发现自己的床边躺着一个人,面目刚毅,胡须森然,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身体却放松地躺在自己的身边,穿着一件睡衣。
唐明手里拿着一个烟斗,回头来看着白霜。白霜还没有如此之近地看着唐明,觉得他的眼睛特别好看,虽然有不少皱纹,可是眼窝深处就是一汪深潭,深不见底,显露出一点水面发射的光泽,正在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柔和的暗光。
白霜伸出一只手,抓住唐明的左手,将它放在自己滚烫的脸上,紧紧地拽住,不肯松开。
你的右脸怎么了,好像是在哪里受的伤?是有故事吗?
白霜觉得自己可以问这个问题了。
唐明也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右脸,叹了一口气。他手里拿着那个小银针,聚在白霜的面前。
『你既然已经看到了,那这个东西就送给你吧。』
白霜看见那个银光闪闪的小针送到自己的面前。
『昙花』。
『哦?你还真的认识。』唐先生略有些吃惊,觉得白霜不应该认识。随机他笑了起来,觉得不必惊慌。
其实他当然知道,白霜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是一朵昙花。
她回想自己小的时候,家中也是一名花农。父母都是辛辛苦苦的培养花卉而拿去市场去买的升斗小民。虽然弃绝了父母,但在白霜心中,永远有一片小小的花园,里面开满面向太阳的花卉,随风摇曳。
而在花下,则永远是长吁短叹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