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Golden Fleece — 第三章
第三章
乌拉圭中部草原区域,前方的道路很辽阔。
天空居然下起了小雨。自己的身体被方向盘压在,动弹不得,车厢里到处都是烟雾。
整个世界都是颠倒的。雨点似乎从下而上飘落,从梅洛城开出来之后,沿着西南方向大约一个小时,都是自己在开车。李榞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车翻掉的。他只记得猛然间车子急速偏离方向,然后天地开始倒转,随后重重地砸落在草地上。
是自己执意要开车的,他记得自己喝了两瓶酒,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想吐。大卫开车很慢,他很急。并没有什么事情,但是他不习惯这么慢腾腾的。要这么开车,一天也到不了蒙得维的亚。
最终他命令大卫坐到后面去,自己来开车。大卫嘴里不愿意,但李榞是老板,他不能不听。
李榞走下车,打开后备箱。里面堆了一些杂物。
『没买酒吗?不是说随时随地装一箱威士忌在后备箱吗?』李榞有点不高兴。
他说得有道理,最近生意做得比较大,巴西那边也经常去,一两千公里的路,开车全是超速。万一遇到警察查超速,李榞一点都不紧张。
他一般会坐在驾驶室里,一动不动,指指后备箱,然后沉默不语,默默从仪表盘上打开后备箱的盖子。
巴西和乌拉圭的警察都很明白什么意思,他们也会走到后备箱那里,默默地从里面拿走一瓶威士忌,然后挥挥手放行。从头到尾,彼此也不用说话。
李榞喜欢这种默契。
在买了两箱威士忌后,他们再一次上路。
他感到自己毫发无伤,只是额头被撞出一个口子,鲜血迷住了双眼。他回头一看,大卫已经身体弯折在风挡上,巨大的创口割破了他的脖子,凉风顺着破口吹了进来。
李榞听见了哭声。那是一个很轻微的哭声,不知道从哪里传过来。仔细一看,是大卫在哭。那是一种细若游丝的哭声。
『你没死呢,别哭。』
李榞给大卫打气,但是自己心里也没底。大卫伤口里面的鲜血都已经凝固了。他脸色苍白,看不到呼吸。唯一能看见的,就是他空荡荡的眼神。
『哥哥对不起你。大卫。挺下来,你以后不用干活了,我养你一辈子。』
被破碎的方向盘压得动弹不得的李榞,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刚大学毕业就给我干活了。你还没出去过,你还没娶上媳妇。连个女朋友都没有。等你好了,我都给你补上……求你别哭了。』
果然,大卫的哭声渐渐地没有了,不知道是真的不哭了,还是已经死去了。
『喂,大卫,别死啊!挺住。』
不管李榞怎么叫唤,他唯一能看见的就是那张苍白的脸。后备箱的酒可能全碎了,一股浓烈的酒味弥漫在四周。
他在后排没有系安全带,这是一向谨慎的他犯下了唯一的错误。
李榞没有闻到汽油的味道,暂时没有爆炸的危险。自己根本没有力气爬出去,四周也是旷野,人迹罕至,只有在湿漉漉草地上吃草的羊群和它们身上肮脏不堪的羊毛。
一只在附近的吃草的好奇的美利奴同样走了过来,舔舐风挡上的泥土,这里面含盐。她的羊毛又厚又长,充满了草根和污垢。
等天晴了,你就该剪毛了。
在等待救援之前,李榞好好放平自己的身体。很久没有这么彻底地休息了。他来乌拉圭已经半年了,每天都如同告诉的陀螺一样转动。眼下,即便他想爬起来行动,也不太可能。
躺着吧,看着低落的雨滴,看着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天空的亮光。他的思绪回到了半年之前。
李榞发现,要离开伊藤忠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从悉尼回到北京,他起草了辞职信,直奔社长室。原本以他的级别,根本见不到社长,但是最近这几年,把伊藤忠的中国大陆羊毛销量从基本可以无视做到每年两万吨是李榞。整个公司上下都知道。
所以凭借着这个自信,李榞知道他有这个特权。
叶武义,哼,管他呢。从进大楼到现在,这个老东西还没出现过。
也许是气场太强,也许是秘书暗地喜欢李榞,这次她没拦着李榞直接走进了社长室。
新社长叫村山,是个态度冷淡的中年人,一丝不苟的头发和干净地什么也没有的桌面。他看了看李榞,等着李榞把话说完,点了点头。
『介绍你新认识一个人,吴建。』
村山按了一下桌子上的按钮,吩咐秘书把人叫进来。
吴建?李榞有点没明白。但是他知道,辞职得公司批准。他和伊藤忠签订的劳动合同还有一年到期,在合同到期之前,没有公司的批准,他是不能擅自离开的。今天他过来找社长,其实就是让社长开恩,让自己早点离开。
当然,按照法律规定,他也可以提前两周打招呼之后直接走人,但是那样会得罪所有人。以后想在羊毛圈里混,就不能得罪伊藤忠。
慢慢来。李榞沉住气。
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怯生生的,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矮胖,圆头圆脑的。一进门就像是怕踩死地上的蚂蚁,蹑手蹑脚的。
『吴建,你以后要带着他,好好学习。』村山是这样说的。
这意思就很明显了,一年之内,找个人跟在李榞身边,把业务和关系网都搞到手。到时候李榞的重要性就无关紧要了。
『我现在给你两条路,第一,升你做伊藤忠北京分部副首席代表。给你买一个北京的公寓。这是一条路。』
李榞听了之后,不是很在意。有什么啊,先把我稳住,然后找这个叫吴建的人把我的底都掏了,然后再让我走人?
『第二条路,批准你辞职,然后我们伊藤忠发邮件给所有羊毛交易所,不能和你交易。你在全世界想买一根羊毛都买不到。伊藤忠有这个实力。』
李榞的头皮还是冒汗了。虽然这几年实在是混得风生水起,但有多少是个人的魅力,还是伊藤忠的背书,这还真不好说。
『李桑,我跟您好好学习,你千万别辞职!我们这边的人都很崇拜您呢!』
这个吴建开始说话了,一股神户口音的日语。
好,这个公司不能呆了!李榞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做,但他的主意已定:这么一个背后拆台的公司,这么一个没有温情的公司,不能再呆了!
走是肯定的,只是方法的问题。
他再次见到了王进君。这次他也无所谓,你王进君叫几个男人也可以。我正好利用他们的人脉探探路。但是出乎意料,这次王进君就一个人来的,弄得李榞还有点没思想准备。
他觉得今天穿得太随意了。因为王进君穿得特别好看,一身碎花连衣裙,身材保持得很好。
『喂,你男人呢?』李榞说话就是带着气。王进君一笑。
『我先生最近财务有点困难,回新加坡处理事情去了。金融暂时还没搞,牌照拿不下来。最近我们做点电子贸易。』
王进君淡淡地说,仿佛没出什么大事。李榞一听,笑了。
没钱了啊,那你找我啊。多的没有,几百万没啥问题。
王进君笑了,『几百万?恐怕在汇丰开个户都不够。』
她说这话的时候,李榞想起了那个妖娆的陈柏源,那个汇丰的高级业务代表。
『别跟我扯,我跟汇丰也很熟的。随便给你搞点贷款也行。』
李榞内心想,只要愿意去敲那个建国饭店 425 房间的门,汇丰有什么搞不定的。天下之大,老子到处都是关系。
但看到王进君一脸真诚的样子,他放下身段,认真地说,『进君,我最近想辞职了。想听听你的意见。』
他们谈了几个小时,把后面的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李榞先不辞职,反正伊藤忠也不管他,他先去把乌拉圭移民的事办妥当,然后在那里注册个公司,先做王进君的电子贸易生意。
其实李榞对王进君的那点生意一点兴趣都没有。这么决定只是觉得自己和王进君有了一个真实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往来关系,谁也不能说什么,甚至王进君的老公都不行。而王进君如此痛快的答应,又意味着什么呢?
在其他女人面前的自信,在王进君面前就是不行。李榞支吾了半天,也不肯说出那句『你能不能今天别走』的那句话。
『李榞,不要让我瞧不上你。』
这是王进君的话。她早已看明白李榞要什么。
她伸出一只手,握住李榞的右手。她的手柔若无骨,温暖异常,但是又很有力量,钻石戒指在天花板巨大吊灯下面熠熠生辉。
李榞抬头看王进君,他快要不认识她了,她更瘦了,也更美丽了,眼前的女人不再是使馆区夜色下明媚的少女,而是一个被卡帝亚,新加坡股市和世界旅行渗透过的成熟尤物。
这次来乌拉圭,他带上了自己所有的积蓄。他现在虽然还没有完全离开伊藤忠,但是伊藤忠已经不准他打着日本商社的旗号收羊毛了。更有甚者,他们给各个贸易公司发出函件,说以后李榞所出的一切事情都和伊藤忠无关,搞得这些公司都开始躲避李榞,生怕得罪了伊藤忠。
生意不好做,但李榞不信这个邪,他一家一家地跑,打电话,解释。很多人都私下说,李总,我们跟你私下做生意没问题,你开一家公司,不用你的名字就行。
李榞并不答应,他要的就是堂堂正正地出来挑战伊藤忠。如果躲在幕后,那不是他李榞的作风。他就买了一辆皮卡车,一个个牧羊家庭去跑。
这个时候,他叫布鲁斯李。李小龙,管他呢,谁知道自己是谁。
黑心的蒙托维地亚羊毛商,或者说毛条商,35 美分收一公斤原毛,然后整理成毛条后,五美元卖给伊藤忠,抛去整理毛条的成本,赚十几倍的利润;然后伊藤忠七美元卖给中纺,南光,华润,空手套白狼,什么也不干赚 1.5 倍。
他不相信生意做不下来。这样赚钱太容易了。他李榞不要五倍的利润,两倍三倍就好了。
再说,现在全国的羊毛不一定归四大纺织进出口公司管了,整个羊毛进出口正在逐步放开,他已经和几十个毛纺厂私下有了联系,客户是手拿把攒的。现在只等羊毛了。
每天他能收七八百公斤的羊毛,他和大卫两个人一起在打包站,花点小钱,喝着啤酒,看着工人用液压打包机把羊毛压缩进羊毛袋里面,然后用钢条捆扎,塞进 F-350 皮卡里面。好的时候,他们可以一天收一吨羊毛。
然后将羊毛送到洗毛厂,大的洗毛厂。洗毛厂洗干净了羊毛之后,李榞会拉回仓库,以原毛的形式直接卖给国内的厂商。
有些时候,羊毛太多,国内的客户吃不下的时候,一部分羊毛就会被再加工。
一些大的洗毛厂会直接再加工成毛条,洗毛加上毛条整体做下来也就是1.5美元的成本,加上 75 美分的收购原毛成本,这样总成本就是不到2.5美元一公斤。
李榞就把加工好的毛条以4美元的卖给乌拉圭的毛条商。毛条商省却了洗毛一道工艺,也乐得接受。
一算下来,好的时候,一辆车他们赚2500 美元。他们一共四到五辆车,一天他们跑一趟,赚一万美元。一个月加上休息,抛去工资,汽油,一个月赚十万美元是没有问题的。
累是累了点,但李榞现在是老板。
至于王进君的那点电子贸易生意,一点价值都没有。他喜欢这种在阳光下汗流浃背,喝着冰镇饮料的感觉。
这只是开始,他当然不能只赚这点钱,他要建洗毛厂,毛条厂,然后整体发货柜去海运大船上。他要全过程由自己掌握。
当然有麻烦。伊藤忠一纸控诉将李榞告到了外经贸部,说李榞是一个骗子,骗取低劣羊毛卖给国内厂家,搞乱市场。外经贸部不知道的那个家伙,还真被李榞列入了黑名单,发了一个通知给国内各省的经贸部门,把李榞的名字传开了。
李榞气得浑身发抖,他打电话给康飞虎和李陵,问问到底是哪一个坏蛋这么搞事情。
电话里,康飞虎哈哈大笑。
『兄弟,这个事儿还不明白吗?吃了人家嘴短嘛!给你个名字重要吗?你还能把他宰了啊!交给我吧。我帮你摆平。你下个月你找机会回趟国,我约个局,整个北方的羊毛厂我全给你约齐了,另外我带你见见这个人。』
祸不单行,乌拉圭羊毛局派人查封了李榞的公司。
那天早上,李榞还在睡梦中,外面就车流滚滚。乌拉圭羊毛部的部长亲自来了,他走下车,看着李榞的公司招牌Interprin,在早晨的阳光中非常醒目。
他侄子的公司,每个月从Interprin那里拿三千美元的顾问费,他很熟悉。但是今天他不得不来。
李榞带着大卫来见羊毛部长,这个时候李榞的西班牙语还没那么好。普通交流没问题,但是要对付官方谈判,他还得需要大卫。
Ignacio Perdomo先生,这位是李先生。
大卫是当地出生的华裔,谨慎地介绍着。对于 Perdomo,李榞是认识的,但没见过面,现在他观察着对方,发现对方并不是虎视眈眈,反而看上去有点委屈的样子。
部长说得很清楚,因为李榞的 Interprin公司的做法触怒了乌拉圭政府。但这是为什么呢?李榞没想明白。但经过部长的指点,李榞瞬时了解了。
原来中国政府正在为了加入世贸进行艰苦的谈判,乌拉圭谈判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中国政府许诺每年从乌拉圭进口两万五千吨毛条。否则乌拉圭政府就会阻挠谈判,甚至……
『甚至会拿台湾问题做筹码,这很敏感。』部长擦了擦汗。
站在政府的立场,他们希望只出口毛条,不能出口原毛。因为毛条能让毛条商赚几十倍的利润。
乌拉圭只有一家原毛商,剩下十家是毛条商。这部分进口额度,基本被这几家公司瓜分了。现在李榞杀出来想抢一杯羹,直接卖原毛,这不是捣乱是什么?
豁的一声,李榞跳了起来。他拽着部长,一路小跑地进了旁边的一个仓库。这是李榞刚刚收购来的一家倒闭的原毛商的仓库。这里面堆满了那个原毛商收来的原毛。
仓库门打开,部长首先闻到一股刺鼻的臭虫味道,仿佛打开了一座尘封的万人坑墓地。
『全是跳蚤!明白吗?全是!』李榞大叫。
李榞用手撕扯着这些堆积如山的原毛,里面到处是灰尘和臭虫。很多羊毛都黑掉了,散发着恶臭。
『你们的原毛商都干什么了?一点也不专心!你看看我们公司,我们起早贪黑去收原毛,然后几乎不过夜就去洗毛厂,我就站在洗毛机旁等着,看着羊毛一道一道地变白,变干净。我就是要保证所有的羊毛原汁原味地送到厂商手里。你看看这是什么?你们的原毛商做不好,不要怪我!这些羊毛堆在这里都快两年了!没有人管!』
羊毛应该是洁白的,应该是美丽的!大卫,翻译给他,原汁原味的!
李榞手里抓着一把发黑的羊毛,举在手里,高高的。
李榞相信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部长答应公司暂时不查封了,但把原毛出口的额度限制在每年一千吨以下。
李榞的大脑迅速计算了一下,这就是三百万美元的利润。也还行。
『如果你想做毛条,建毛条厂,我可以介绍你去几家银行做贷款。我拿百分之二的佣金。』部长很直接。
『我会建的,但不用你们的钱。』李榞很硬气。但大卫没敢这么翻译。
『李先生很高兴,他表示感谢。』
李榞精心挑选了自己的羊毛样品,打了一个包,坐上了从蒙的维的亚到北京的班机。三十个小时的路程,头等舱也受不了。
国际饭店来的人不少,康飞虎的确厉害。李榞第一件事就是把羊毛样品给这些北方毛纺企业的负责人看。
这些人都惊呆了。
『这就是乌拉圭的原毛?真漂亮,我们都只见过毛条,没见过原毛。』
『毛条也是这些原毛加工的产品,但是你们买毛条,东西是一样的,价格是原毛的十倍。你们吃亏了!因为这帮乌拉圭人根本不卖你们原毛!』
李榞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可是我们没有洗毛厂,你给我们原毛,我们也加工不了啊!』
这些人是有专业头脑的。洗毛厂在国内的工艺还不成熟,但李榞自有办法。
『你们好好看看,我给你们的原毛已经被彻底清洁过了,老实说这个成色去加工毛条已经必要性不大了。你们直接拿我的原毛,经过简单的加工,可以直接开干。成本是你们买乌拉圭毛条的三分之一。你们想想。』
这些人都是毛纺专家,细节根本不需要解释。他们互相看了看,交换着眼神。
『吃起来,吃起来!这不明摆着吗,李总以一人之力,振兴我国的毛纺业!居功至伟!』
康飞虎举着酒杯,站起来呼喊,瞎闹起来,但效果特别好。这些人都心动了。
『问题是,你说你能提供,我们还不敢相信。因为现在只有样品。到时候货不对版,那要怎么办呢?』
这些人鬼精鬼精的。
『没问题,老姚,你组织一下,下个月包圆了,这里在座的人全都去趟乌拉圭,去我的仓库现场验货!差旅费我全掏!』
康飞虎哈哈大笑,气氛热烈异常。
康飞虎最后在国际饭店的天台上和李榞喝酒。这个时候已经夜深人静,康飞虎的小弟带着这些北方毛纺负责人去三里屯喝酒去了,这两个人要等待见那个李榞耿耿于怀的人-外经贸部到处发通知,封杀李榞的人。
『兄弟,不是我说啊,这个人以后咱得用,你先消消火,别炸场子。』康飞虎申明在先。
说完这个话,他拿过一个纸袋,里面装了大约五万块钱,递给李榞。
『啥意思?给我钱干什么?』李榞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兄弟,哥哥比你大几岁,但是老弟你做事呢,远在我之上。还记得广州那次吧,你自己拿钱填了我和李陵的佣金。老实说,那日本鬼子的钱,咱拿得开心,但是要说你把你自己的钱搭进去,这就没必要了。我把这个钱还给你。』
康飞虎这个人,怎么说了。总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绝不吃我人情的样子。好吧,就拿着吧。李榞心里好笑。
『康总真是周到人。以后还要多多帮忙。这样吧,Interprin 的股份,你再多拿百分五。』
『算了,我够了。我说兄弟,你差不多了,钱你也赚够了。该享福就享享福,别拼命。找个女人,结过婚,把孩子生了。羊毛生意有啥意思,每天都是毛。我干这行也快二十几年了,烦了。我现在对古玩有了兴趣……要不一起玩玩……』
康飞虎面露老态,肚子比以前大多了。但李榞却斩钉截铁地说。
『不,我才刚开始!目前正顺风顺水,停不下来。』
『哼,能一直顺下去吗?』康飞虎轻笑。
人来了。一个人影影绰绰地出现在远处走廊中,剪影似地向自己走来。
『这个人你其实认识。老熟人。』康飞虎说道。
走得近了,李榞这才看清。来的人真是自己恨不得掐死的吴建,那个出现在伊藤忠北京分社社长办公室的年轻人。
半年多不见,吴建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身材健硕,举止和蔼可亲,似乎完全不惧怕李榞。
『李总,那个通知,其实不是发的,正好那天我当班,走系统走得我的手而已。我还要跟李总多学呢。』
吴建一屁股坐下,顺手塞进嘴里一个高级扇贝,满口流汁。
你不是在找伊藤忠吗?怎么跑到经贸部去了?李榞吃了一惊。
『你恐怕还不知道吴建的来历吧。』康飞虎有点斜着眼睛看李榞,嘴角是冷笑。
他可不是在伊藤忠上班,是人家伊藤忠供着的太子爷。他是二代日本东北遗孤,现在拿中国国籍。他有日本名字,叫藤木建川。他爷爷现在是神户最大的食品工业株式会社会长。他爸爸在北京,好像是。
『对外友协,退休了。』
吴建淡淡地说,似乎对桌子上剩下的扇贝更感兴趣。李榞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尴尬地问。
『叶武义现在怎么样?』
『他?不重要。』吴建还是淡淡地说。这一下让李榞产生了巨大的反差感。原来自己关注的事情在这些人眼里根本无所谓。
他头上冒出了汗,康飞虎立刻打圆场。
『没事,说开了就好。兄弟,把我在你那里的股份,分一半给他。都是自己人。以后做生意,光靠肯干,光靠勤劳不一定管用,得有人脉。就是朋友。吴建小兄弟脑子好,认识人多,咱以后一起做事,没有搞不定的事情!』
康飞虎一锤定音,举起了酒杯。李榞也只能稀里糊涂地举杯喝酒。
他现在还不明白吴建的能量在哪里,那得好几年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幼稚。
等康飞虎和吴建都走了以后,李榞继续留在天台那里等待。他换了从头到脚的所有衣服,洗了一个澡,力图消除身上的酒味。
早在他刚到北京的时候,他就利用自己一切的关系,弄到了陈柏源的电话。昨天他打了电话。在打之前的几秒钟,李榞对自己没有一丝紧张感到奇怪。
也就是在两年前,自己在这个妖狐面前是紧张的,说话时不敢看脸,手心里冒着汗。
如今我变了,很简单。李榞这才能感受到财富给人带来的彻彻底底的变化。
陈柏源来了。一身蓝色丝绸的紧身连衣裙,看上去是精心打扮的。身材高挑,似乎比几年前更漂亮。一百米外,脸上就露出妖媚的笑容。
李榞的心脏顿时激烈地跳动了起来,他能应付这个女人吗?
我为什么会紧张?不是感觉自己腰杆子硬起来了吗?但是怎么一见面,一看到本人就紧张了?也许几个小时后,在床榻之上她会嘲笑自己的羸弱和不堪。
好了,我会掌控局面的。
其实所有的事情在之前就谈好了。这次李榞打算从陈柏源那里融资五百万美元,然后在乌拉圭建一个洗毛厂和毛条厂。这个数目不大,自己的 Interprin的业绩足够可以应付汇丰的尽调。
在一个小时前的饭局上,吴建说他这里有钱,可以借给李榞。『我爷爷那边有几个香港朋友,都没问题的。』
但李榞没有接受。
他不想接受这些看上来神秘兮兮,自己没有安全感的人的钱。这笔钱,他要自己筹集。一切都必须自己做主。
另有一个层面,他要拿着笔融资贷款,把陈柏源狠狠地搞掂在床上,好好盘问她为什么在叶武义面前说自己坏话。李榞始终认为,是自己不愿意当陈柏源的小白脸才惹恼了这个高贵的女人。
就是要把这些高贵的女人压在身下,看着这些名贵的女人欲罢不能,眼神迷离的样子。想到这里,李榞突然热血非凡,张开双臂,拥抱了陈柏源。
一股淡淡地体臭,李榞闻到了。
窗外的凉风吹进来,床上四处是湿乎乎的。李榞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抽烟。椅子上的毛刺扎得赤裸的他有点疼。
风很清凉,五月的北京夜风还是有一丝冰冷。李榞想起了高中的时候,和女同学们在门头沟里露营的那个晚上。
同样的夜风,王进君和几个女同学在灌木丛中撒尿,让李榞在外面放哨。月朗星稀,李榞深深呼吸着那个空气,想象着王进君的样子。
白羊一般的陈柏源趴在床上,老实说并没有那么让人心动。抛却了名贵的时装和高级香水,她一样留着臭汗,也有着极度收敛但仍然很明显的腹部赘肉。
陈柏源很容易满足,才不到五分钟她就软了下来,急不可耐地冲进洗手间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喂,我还没来呢!』李榞懊恼地叫起来,用手做了最后的解决。
两人回头看了看。彼此看着对方。陈柏源像一个慵懒的妈妈,脸色洁白。
『真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这个样子……』她说。『被你强暴了,我感觉……』她似乎想笑。
李榞站起来,走到床边,把她重新拥入怀中。
『怎么说,五百万没问题了?』
『要做就做两千万,这样我的佣金也多些。』陈柏源说道。
『算了,我怕利息太高,我有压力。那边洗毛厂即便投产,我也得先解除我的配额。再说了,借钱的渠道有的是,我找你,只是因为我们是老相识。』
几分钟前,他们聊过了陈柏源告状的事儿。
那不是真的,我可从来没提过你。特别提到你的话,那个老东西可能还要怀疑你呢!
李榞点点头。『好吧,投产那天,你要来乌拉圭找我!』
『干什么!飞三十个小时过去让你操我?想得美!』
噗嗤一声,李榞地脸被打了一下。陈柏源突然回复了一点之前的神采,这让李榞又开始着迷了。他一翻身,再次把陈柏源压在身下。
『不行,晚上还要见人。』陈柏源推开他,站了起来。
两人在大堂分手。陈柏源一旦穿上了衣服,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她们俩分手之后,李榞坐在大堂里,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巨大的窗外就是长安街,十点多了,依然车水马龙。
顺风顺水,我李榞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现在他谁也不怕。他相信自己有人格魅力。就算是男人也会爱上他。
他偶尔看到了在大堂里面弹钢琴的女孩子,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呢?这不就是那个在厦门土的掉渣酒吧里,那个土的掉渣女孩子沈彦吗?
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从远处就听得出来,是吕薇赶来了。
梅洛城中心医院。大卫进入手术室之后,李榞就给吕薇打了电话,说自己今天回不了蒙得维的亚了。
『你受伤了吗?』吕薇关切地问。
『没有,不过大卫可能悬了。怪我,是我非要开车的。』
『我马上过来。』
吕薇出现在楼道的尽头,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西装,显得很干练,但是头发乱糟糟。
看着李榞整个人的确没事,她放心了,一头坐在长椅上,脑袋靠着墙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李榞拍拍她的肩膀。
『我打算给大卫家十万,我怕他们找我的麻烦。你看怎么办?』李榞有点担心。
『你跟警察怎么说的?说是你开的车?你为什么不说是大卫开的车?搞不好你出刑事案了,你的永居会被取消!』吕薇着急。
这一下把李榞气到了。
『什么?我为什么要说谎!你怎么想的?我开的车,就是我开的!』
吕薇傻乎乎的,似乎还想为李榞找些理由,躲避警察的追究。李榞一叹气,摆摆手。他觉得吕薇什么都好,就是这种东北小城似乎培养出来的小市民气,他受不了。
『老子是被人从驾驶座上抬下来的,你要我撒谎?』
『你不是有钱吗?李榞,用钱试试看,反正你也不是故意的,千万别有案底……』吕薇还想说,李榞气的真相给她一耳光,但她忍住了。
医生出来了,告诉结果,人死了。
在签字的文件上,他看着大卫的照片和名字,冷冷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李榞站起来,用身体靠着墙,思考了很久。他突然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吕薇,我想过了,你以后别叫我李榞了。我决定从现在开始,我换个名字。我就用大卫的名字好了。我正在办入籍,正好可以改名字。从今天开始,你叫我李大维。
吕薇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站在那里愣住了。
『很简单,现在伊藤忠的人满世界追杀我,经贸部还把我列入黑名单。李榞这个名字,对我来说不适合做我的生意。你当我是给大卫家里人赔罪也好,你当我是纪念他也好,总之,我改名了。你明天拿十五万美金,现钞,跟我去趟大卫家。做足礼数。』
吕薇点了点头。
另外,下周你回趟国,康飞虎会联系你,把上次在北京聚的那帮纺织公司,毛纺厂的人,一二十人吧,组个团,你一口气亲自给我带过来。一个不剩。
李榞顿了顿。
『李大维要开始做大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