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Golden Fleece — 第二章
第二章
沈彦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台阶。她裹着一件长长的羽绒服,直接垂到地上,里面穿了一个薄薄的丝绸裙子。她没有时间换衣服就匆匆赶来。直到走廊的尽头,她才看见李大维。
她抬起头来,眼影没有洗尽,眼角还有闪粉的痕迹。头发湿漉漉,显然刚才在洗手间里面整理过,昨天晚上和男朋友的撕扯在她的背后留下了一道疤痕,这个不能让别人看见。彻夜喝酒和疯狂的节食,沈彦的身体已经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但是,她是个演员,从开始正式进入圈子以来,她一直在寻找各种拍戏的机会,可是目前看事业很糟糕,即使竭尽全力也无济于事。
她将经纪人的提成提高到百分之六十,可是也没有经纪人愿意带她。原因很简单,沈彦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她经常失踪个几天,根本没人知道她在哪里,也不接电话。总之,她的生活是一团乱。
其实沈彦一直在寻找自己后半辈子生活的确定点。作为一个演员,她或许还有机会,可是作为一个女人,她已经快没有机会了。她不断地在密会各种所谓的大亨或者叫有钱人,她必须在自己容貌还可以,又或者在自己的名气完全消失之前寻找到自己的下家。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隐瞒了自己婚姻情况。
虽然没完成离婚的正式程序,但她觉得自己已经离婚多年了。
沈彦痛恨李大维,也就是李榞。她从来不叫他李大维,她很早就以前就见过李榞,当第二次见到李榞的时候,已经是十二年后,这个时候的李榞,已经叫李总,或者叫李大维,而这第二次和他见面,就是自己人生一团糟的开始。她其实还是很怀念第一次见到那个叫李榞的那个人。
沈彦匆匆从李大维的身边走过,两人的眼光没有交集。彼此都不看对方一眼。
沈彦只有在确定李大维似乎没有跟上自己脚步的时候,她才回头看了一眼,她看见李大维坐在法院长廊的沙发上,并不着急地站起来,脑袋歪着,似乎看着对面的墙壁。
走廊灯光昏暗,昏黄的白炽灯必须亮着,不然走廊里就是一片乌黑。厚厚的地毯,吸收了红木板墙壁的微光,只有沙发扶手处还有一丝丝闪亮的反射亮点。在沈彦看来,李榞老了,距离自己第一次见到他,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第一次见李榞的时候,沈彦才十六岁。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李榞和厦门的一个大的纺织厂谈完了一笔几千吨的羊毛进口合同,这一笔佣金高达六位数,但李榞并不是特别高兴,他已经有点平淡了。他答应了和纺织厂的人晚上去一个酒局,他回去洗了个澡,也不想去什么地方先散散心,就先来了,找了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坐下来。
一共 45 万佣金,分三次,不算少了。李榞想了想。可惜了,眼前这个不算豪华的夜总会象征着这笔合同的佣金也就这么多。
不仅佣金没有什么可值得兴奋的,此时此刻的李榞已经觉得自己就算斗败了叶武义,可是还是遇到了一个上升瓶颈。
叶武义依然是他的上司,虽然已经再也没有权力管他,商社给李榞单独设立了一个办公室,有自己的经费,有自己的回扣权限,甚至有自己的会计,可是李榞觉得,他还是打工仔。这和他在香港片看到了混小弟的感觉还是一样的。
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想当老大,当叱咤风云的霸主。李榞知道自己再读三辈子书也比不上王进君和她的朋友们,他靠着看香港电影和北京本地电台里听评书知道一些人生道理,他知道自己是个底层人士。
一辆皇冠车和每天套在身上的日式西装不是他的人生。他想穿宽松的衣服,吃涮羊肉,然后对一堆小弟发号施令。
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他知道自己够狠,看问题直截了当,他足够聪明,有他父亲身上继承下来的小人物的狡猾。他会笼络人,康飞虎和李陵如今不仅不再是他的偶像,这两个家伙如今对李榞,甚至有点点头哈腰。甚至不需要他们俩在的时候,都大老远坐飞机过来找李榞玩耍。
李榞知道,这两个家伙贪恋国企的安稳和虚情假意的处级干部身份,不肯离开,注定赚不了大钱。而他自己,李榞,一定是一个赚大钱的人。也许有一天,我也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企业,就像伊藤忠商事这样的。
李榞坐在酒吧的位子上,歪着头看着墙壁,陷入自己的世界中。这个时候,他要等的人来了,并且身后一阵喧闹声。李榞看过去,看见了沈彦。当然,那个时候他并不认识这是谁。
当地的纺织局的人和厂里面小干部,为了招待李榞去酒吧消费,当然少不了叫来一群女孩子。这群女孩子特别年轻,是当地一个表演艺术团的女孩子们。有的人化了妆,虽然并不好看,但好在各个都真正的年轻。只要年轻就是好的,就算丑点,但是身上青春的味道是最宝贵的。
李榞看见站在末尾的一个青涩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就是沈彦。她很瘦弱,和别的女孩子不同,她还穿着练功服,仿佛刚刚从排练场赶过来,嘴上挤出尴尬的笑,脸上擦着不合时宜的化妆和眼影。
半个小时后,沈彦喝了一点酒,脸色绯红,好像稍微放松了点。李榞一直在陪她说话,并且不断地告诉她这没什么,就是出来陪客人喝喝酒,现在社会上这样很正常,你不用太在乎。说这些话的时候,李榞表现出就像一个老大哥。而坐在对面的康飞虎已经和一个女孩躺在沙发上,纠缠到了一起。他玩得很开心。
李榞问她,你来一趟挣多少钱。沈彦低声说,陪客人喝酒一次300块钱。李榞点了点头,从钱包里面拿出三千块钱,递到了沈彦手里。
沈彦的眼神并不是高兴,而是特别的惊慌。仿佛这个钱意味着某种特别的含义但是又不敢问。她涨红着脸,手在发抖。
李榞哈哈大笑,他灌了一口酒说道,这笔钱就是给你买化妆品的!不是叫你陪我睡觉,我李榞不是这种人!你叫我大哥就行了!
他的声音很大,引发了周围人的哈哈大笑。一群女孩子都围着沈彦,笑嘻嘻地,沈彦低着头,用很低的声音说:谢谢李总。
我不是说了吗!叫我李哥!叫她妈什么李总!
李榞有点生气,刚才那口人头马烈酒的作用体现出来了。可话一出口,李榞有点后悔,自己的反应有点大了,怕是吓坏了这个瘦弱的女孩子。
一时间场面有点尴尬,李榞又不能立刻赔笑脸,这样会显得自己没有权威感。康飞虎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立刻打圆场:喂!那你叫李哥,那我叫姚哥!叫我一个!
康飞虎哈哈大笑打圆场,但是场面没热起来,还是有点尴尬。李榞也不想立刻换脸,虽然自己拥有这个权利,但李榞想在这一刻做一次主人,他索性做坏人做到底。
康飞虎还在那里怪笑着,沈彦低着头,突然放下手里的钱,扑到了李榞的怀中,狠狠地亲了李榞的脸颊一口,然后大声说:哥!我把你给我的钱分给姐妹们好不好?
李榞笑了,口里说道:既然要分,那再拿点!他一抬手,将自己的手包扔在桌上,里面有整整齐齐的两万现金。
一群女孩子们都疯狂了。在 1994 年,在厦门,在这群女孩子面前,这笔钱可是一笔巨款。他们都冲到桌子上,纷纷抢夺那两沓钱。
这种在女人面前的阴晴不定和豪气干云,不过是李榞每天都要玩的把戏之一,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又开始拼命地喝酒,把自己沉浸在酒精的烧灼之中,实际上,他之后再也没把这个少女放在心里。他不是不想要女人,只是在他的心中,目前最重要的女人是另外一个人。
回到北京,自己的办公室,李榞将自己一个人关在里面,打量着自己准备好送给王进君的礼物。整整堆了一个桌子。所有的东西,都是李榞精心准备的。在他看来,王进君就好像一个唾手可得的美好生活。
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不断在脑海中重建和王进君以后的生活:或许在北京的三环边的一堆别墅用地里买一个刚刚建好的别墅,算一下自己手里的钱,加上贷款应该足够。
或许以后还有一个孩子。对,李榞喜欢孩子。他相信和一个高级女人的结合,能够综合自己的优点,然后用妻子的优越基因填补自己的缺陷。
他几乎可以肯定,王进君不可能拒绝自己。因为他和王进君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那就是钱。而现在,他有钱。他现在每年的收入至少是王进君的三到四倍。不管怎么说,她不过是个拿固定公司的高级白领,而自己,则有庞大的灰色收入。一年挣一百万并不是特别难,只要他李榞愿意。
至于那个在波音公司的美国男朋友,一年前早已被王进君给甩掉了。以前只听说有外国男人甩我们中国娘们的,王进君就是给北京姑娘争气,那个男朋友因为做砸了一次合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王进君给蹬了。
李榞特别明白,王进君不喜欢比她弱的男人。而他自己,王进君绝不可能瞧不上他。
这个时候,他听见外面有骚动声,还有一些日语夹杂在里面,似乎有人在欢送某人的离去。她听见了不少日语的敬语词汇,甚至有『社长』。李榞吃了一惊,连忙将桌子上的东西收了起来。
李榞打开办公室的门,看见走廊上有一群人正在作揖,九十度鞠躬,恭送一个权高位重的人离开,气氛颇为热烈。
这个日本人是谁?
李榞连忙打听了一下。很快就知道了消息,上一任北京分社社长已经退休还没有去职。这是新来的社长,在还没有到任之前就过来看望一下大家。
已经谙熟日本企业规矩的李榞感到一丝疑惑。很奇怪,尤其是日本公司。老社长没走,新社长贸然过来是很罕见的。
『听说,是叶武义请来的……新社长是叶武义在日本的大学同学。』有小弟给李榞传话。
他妈的!原来如此!
这个时候,他才看见了叶武义。此时的叶武义满面红光,仿佛已经将这一年多的愁云惨雾一扫而光。在众人的恭送之下,新社长和大家致意,然后朝着四周看了看,转身就走。
叶武义一路小跑去给开电梯,然后九十度鞠躬送行,直到电梯门关上,他九十度弯腰的姿势始终不变,直到十几秒以后,脸上却有忍不住的笑容,并且似乎感应到什么,他的目光往李榞这边撇了过来。
他走得很慢,脚步很稳。
他始终穿着布鞋,这是老北京人的几项恶习之一。叶武义也是北京人,住在东四的一个老宅子里,听说他的叔叔是北京同仁堂的创始人之一,家里一向很有钱。
都是北京人,脾气秉性都明白。李榞一直都提防着他。这老东西一肚子坏水。像个老油抹布,得小心点,如今肯定他肚子里又冒坏水。
叶武义嘴角带着微笑,笑得很诡异,牙齿缝还嗖嗖地往里吸气,似乎想掩饰几乎要跳跃出胸腔的心脏。
李榞明白了,自己斗不过叶武义。如今,虽然只是次长的他可以直通社长,那么自己在这里呆的日子就长不了了。叶武义之前没有完全将自己击倒,是因为旧社长喜欢自己。如今新社长已经是叶武义的战友,自己就绝无胜算了。
自己有两条路,第一主动辞职,这个不是李榞的选项。如今刚把羊毛业务搞起来,自己决不能离开。他爱羊毛,那是一个温暖的世界。他正要大展拳脚,他不能离开。
第二条路就是主动投靠叶武义,哭天抢地地表忠心。这一条不考虑。哼,要说我李榞可以给任何人下跪,但要看这个人配不配。叶武义?我呸。
第三条路就是被调走,调到一个人畜无害的地方。但这由不得李榞说了算。
叶武义走到他的面前,也没说话,打开自己的办公室的门,悄无声息地关上门。
别了,北京。李榞站在走廊里,看了一眼窗外,黄昏的东三环,车水马龙。他甚至能看到远处的兆龙饭店。
此时此刻,他想到了王进君。
也许属于我的时刻还没来?我就知道,天底下的好事哪那么容易?
李榞坐在伊藤忠商事驻澳大利亚羊毛局的办公室里面,看着窗子外面荒无人烟的沙漠。
沙漠上长着草,稀稀拉拉的。狂风时时卷起来,吹起一阵狂沙。说来也怪,人类看着是一片毫无价值的荒地,却生长着世界上最好的牧草,这里的长毛羊的身上长着世界顶级的羊毛。
西部大城市珀斯的沙漠边缘,从这里延展过去接近上千公里的土地上,澳大利亚的羊毛业的精髓就在这里:
李榞在这里已经呆了快一年了。生活很富足,每个月拿着数千美元的工资,工作完全是举手之劳。他的收入是北京的好几倍,但是却毫无意义。他居住在市中心一个高级公寓之中,每天面对的就是来来回回的几个人,仿佛这个世界只有羊毛局那几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和数不尽的羊毛,铺天盖地的羊毛。
在这里,生意好做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中国来买羊毛的国企和国营纺织进出口公司人员,在全套的出国游和豪华酒店加礼品的攻势之下,完全是糊里糊涂的。他们根本搞不清楚买的羊毛到底是属于什么型号。他们要买T55的羊毛,伊藤忠就卖给他们T74型号,这两种羊毛的抗拉力完全不同,价钱差了好几倍,可是根本没人在意这件事情。李榞只需要将这些羊毛卖出几倍的价钱给他们即可。甚至连陪客都不需要,他只需要叫自己的几个手下出面陪着喝酒购物就可以了。
每个星期,悉尼,墨尔本和弗里曼特尔都举行羊毛拍卖,理论上买家都必须来这里亲自拍卖,但伊藤忠已经代理了很多国家的羊毛经纪,他们不必过来,由伊藤忠,也就是李榞和他的团队来代替他们参加拍卖会。
而李榞实际要做的工作只是每周去澳大利亚羊毛交易所(AWEX)的库房验货,然后打电话给客户说一句:『嗯,货不错,一切达标!』然后工作就结束了,滚滚的代理费进账。
但是这不是李榞想要的生活。很明显,叶武义赢了,新社长来了以后,叶武义重新找到了他的位置,成为新社长最核心的圈子之一。
当然他也成功地将李榞排挤出了伊藤忠北京总部,而那里正是李榞如鱼得水的地方。尽管不明就里的人以为去澳大利亚当羊毛部部长是一趟美差,但是李榞和叶武义知道,北京是李榞腾云驾雾的地方,那种中国人和中国人之间的恶斗,那种在酒桌上觥筹交错的交易,那种用各地方言互相逗贫的场面,只有在北京才能展开。
就好像参孙离开土地就没有神力一样,离开了北京,李榞就是一个废物。没错,李榞是废了。
在澳大利亚,这里的人很少,所做的事情非常机械,李榞即使有三头六臂,也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他的生活就剩下喝酒,签合同,去酒吧找妓女,什么国家的都要,一个不行就要两个、三个,然后烂醉如泥睡到第二天,然后生活继续重复。
看着窗外的黄昏景色,天边似乎还有一丝亮光。李榞的鼻子闻到了一丝雨水的气息。也许今天是有一点点期待的。
他的心脏慢慢变得快了起来。该死的天气,他拿起桌子上的烟,可是发现烟盒已经没有了。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抽掉了三包烟。
他瘦柴如骨,脸很瘦。这里干燥的空气将他身上的水分榨取地一个不剩。口干舌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烦躁和不舒服,这让李榞感到快要窒息。他的肾上腺素正在喷涌而出,他快等不及了。
楼下停车场传来了发动机的声音,他的心脏骤然加快,他选择用更舒服的方式躺在椅子上,把腿放在桌子上,让自己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焦虑。
门打开了,吕薇走了进来。这是二十四岁的一个女孩子,风尘仆仆,身上还穿着从寒冷的沈阳穿过来的羽绒服,来不及脱下来,头顶上都是南半球的夏天给她带来的汗水。
司机是一个叫大卫的当地华裔小伙子,是李榞的司机。他将吕薇的行李带了上来,放在门边,转身打算跟李榞说点什么。李榞跳了起来,从钱包里面拿出厚厚一叠澳大利亚元,塞到他的手里,将他推出了门外,然后将门紧紧关上。
还没等吕薇反应过来,李榞已经将她按倒在沙发上,粗暴地扯下了她的外衣,卷起她的毛衣和裙子,然后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放了进去。眼前,李榞只想发泄一下几个月的相思之苦,而吕薇则默默地接受这一切,彼此都知道此时此刻该做什么。不用废话,正经事放在后面再谈。
最后,李榞还是从烟灰缸里找出了一只没有抽完的烟,点着了,放在嘴里,身上已经脱力,他瘫倒在椅子上,看着窗外。
吕薇在沙发上穿好衣服,用皮筋儿扎起自己的头发。她长得很好看,鼻梁高高的,椭圆形的脸,像电视剧《海马歌舞厅》里的孙凤英。
她打开行李箱,拿出她给李榞从沈阳带来的一些东西。这些所谓的沈阳土特产对李榞都毫无意义,他点点头,表示了感谢。
『你妈妈就是客气,都说了不用了。』
『我妈是关心你。』
没事,不想多说话,几个月积累的怨气和焦躁终于得到了释放。他看着外面已经黄昏的天色,彤云密布,似乎要下雨了。
你知道吗?有了你,我觉得之前认识的女人都一点意义都没有。包括我的初恋。
这句话,从李榞嘴里说出来,有一点故意讨好吕薇的意思。不管怎么样,吕薇听了应该很高兴。李榞知道,她对王进君这个名字并不知晓,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对李榞的重要性在哪里。
小燕?听说她嫁给了一个北京搞药的老头,去了美国。又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我妈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吕薇头也不回,冷不丁地说道。不着急,我现在正在办一件大事,待会再告诉你。李榞漫不经心地回答。
吕薇是去年认识的。当时百无聊赖的李榞有一次回国的机会,去沈阳和哈尔滨的几家很大的羊毛纺织国企谈业务,这些都是康飞虎和李陵这两个死党给他接来的单子。当然,他们也没少拿钱。
当时吕薇是这家沈阳大纺织国企采购部的一名小小的会计,从大学毕业还没多久。人长得白白净净的,有着东北女孩高挑的身材和混血一般的脸,李榞一下子就看上了她。
也不能说是李榞用了多少的手段,或者换句话说,吕薇见到李榞的那一刻,心里也觉得眼前的这个比自己大五六岁的男人,有着一股与他的年龄并不相称的老练和世故,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占据了吕薇的心灵。
第二天,李榞就提出要带着吕薇去天津谈一个关联合同,理由是有财务人员陪同,合同更有保障,人家那家企业想也没想就同意了。李榞在外人面前都表现的是一个精神头全在羊毛生意上的古板专家,举手投足都是做大生意的人,这种风度轻而易举消除了还显得十分保守当地人的疑虑。
这也让吕薇的父母没有太阻拦,尽管李榞知道自己有点厚颜无耻。
吕薇明知道所有的结果,但是还是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和李榞上了路。等这趟合同谈完了,她也睡到了李榞的床上。
我不想瞒你,其实我去沈阳之前,我回了一趟北京,见了一下我的初恋,我的老同学,叫王进君,是个女的。
李榞很坦诚。他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说,是因为他不得不说。他太难受了,这火窝了很久,无人可以说道。就算跟吕薇讲不是很地道,但他也忍不住了。
虽然自己被贬到澳大利亚羊毛部,对李榞来说是一件很伤心的事情。可是他相信,自己在王进君眼里,自己还是有价值的。所以这趟回国,他做好了准备,一定要见王进君一次,把话挑明了。
他住在酒店里,而不是住在自己家中。他原本住在公司给租的公寓里,但自从调离北京总部之后,那个公寓就被退掉了,或者换了别人。这不重要,李榞就是不想回去。
李榞回了一趟家,给父亲留了十万块钱,也看了看自己的母亲。
母亲依然没几口活气,但是眼圈已经塌陷了。李榞有点难受,尽管和母亲之间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但是自己越来越大,他开始越发地想念自己的母亲。可是自己的父亲还在,就好像是自己和母亲之间一座难以逾越的墙,他感到很难受。
母亲说话的声音很弱,其实就只关心一件事情,她希望自己还活着的时候看到李榞结婚,也快三十了,对于这个年代的父母来说,子女的婚姻是一件大事。
『妈,你放心,我给您找的媳妇儿,一定是最好的!北大毕业的,现在在外企上班呢,是好姑娘,您一定喜欢!』
说起王进君,李榞心里还是那个在使馆区路灯下闪闪发光的马海毛。
好好……带过来让我见见……母亲嗫嚅着,似乎嘴角都是微笑。此时,外面传来了父亲正在看的足球节目的电视机声音。
可是当李榞见到王进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完全判断错误,并且错得很离谱。
王进君已经成熟了很多,几年不见,她完全不像自己心目中的那个穿着马海毛的少女,相反,王进君居然剪了一个短发,显得干练,更显得像个权高位重的女领导,这让李榞大为恼火。
和他们见面的地点是国贸大酒店,王进君是和一群男人一起来的,这一点让李榞感到很没面子,原本说好了是单独会面,他不明白王进君为什么和一群西服革履的男人在一起。摆明了就是砸自己场子。
王进君穿着一件高级的西装,手指修剪地很干净,头发盘了起来,显得年龄大了好几岁。身边的这些男人一个个南腔北调,李榞注意到王进君的北京话也不利索了,有时候说话还带点港味儿。
一上来她就递出了一张名片,上面是一家李榞所不知道的公司的名字:君逸投资股份有限公司。
李榞一激灵,这公司名字里带着一个『君』字,一开始李榞还以为是王进君自己取的名字,之后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王进君已经离开了波音,她身边的这群男人是她的这家新公司的合伙人。他们做的是期货和金融衍生生意,嘴里不断吐露着国际形势和美国的股市,似乎完全没有在意李榞阴沉的眼神。
怎么?在我面前拿我?欺负我不懂?李榞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傻逼,他想打人。
就在王进君去洗手间的空挡,李榞借故走开,在洗手间门口截住了王进君。他非常的愤怒,几乎想要狠狠地揍王进君一拳。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场老同学告白,如今变成了一个让他自己无足轻重的商务谈判。
李榞知道王进君知道自己找她是什么意思,她一定知道,她这么搞是故意的。
他快步接近,看见王进君正在打电话,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怒火消失了。王进君还是那么美,她的侧面还是有少女的样子,虽然剪了短发,但是柔软的耳垂和细长的脖子,依然皮肤白皙如故。她觉得自己和她的交情,就算从后面抱住她,或者摸摸她,她也不会在意。
这就是老同学的好处,可以闹,可以玩,进退都有空间。
正当他准备好的时候,打算拍拍王进君屁股的时候,他看见她的无名指上与一枚钻石戒指,在酒店的射灯下闪闪发光,价值不菲。
这分明是一个结婚戒指。
你结婚了?你都没告诉我!李榞带着一股怨气等着王进君打完电话后说道,明显他已经没有动手的心情。
我怕你知道了会在婚礼上把我抢走啊!你看你现在这副凶巴巴的眼神!我就知道没错。我不嫁人的啊?要我等你啊?我看你也没闲着。
王进君笑道,笑语嫣然,不失一股狠劲,李榞心中一荡,他没有想到王进君居然会这么轻松地笑,还笑得这么成熟,眼角还带着鱼尾纹,仿佛是一个结婚多年的少妇,不带有一点点少女的惊恐。
他已经记不清那个穿马海毛在使馆区灯下散步的少女到底身在何处。
你说得对!我真会把你抢走!
李榞恶狠狠地赌气说。操,我有点后悔了。你他妈的赶紧给我离婚!
算了,李榞,我们还是当朋友吧。我知道你对我有意思,可是我觉得还是当朋友好。朋友是一辈子的事情,做夫妻说不定我们两天就离婚了。你的性格太烈了,我受不了。朋友就轻松多了,你说呢?
王进君伸手缕了一下头发,耳垂上还有一对很好看的珍珠耳环。
『那一刻,我知道我和她完了,彻底完了!』
李榞看着天花板,喃喃说道。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吕薇已经睡着了。这种初恋的故事,她居然完整地没有听见。她不是那种乖巧地装睡的女人,和王进君相比,吕薇更加踏实,更加让李榞安心。
算了,王进君,反正你也不喜欢我,我何必还在你身上花心思?
他检讨了一下自己,猛然发现自己其实有点高估了自己的实力。没错,自己是比王进君有钱,可是王进君的背后-他的丈夫是一个新加坡商人。王进君和几个合伙人成立的公司,完全就是她的丈夫背后的资金支持。
她现在根本不必要和自己相比,她不需要有钱,她老公的钱就是她的钱。现在自己的对手是她背后的那个叫林逸明的商人,也就是公司名称里面的『逸』。
突然间,李榞觉得自己很傻逼,一直以为自己混得不错,可是在别人眼中,自己不过是一个打工仔,不管做得多好,始终是一个打工仔。他没有自己的企业,就算是再高的工资,都没有半点意义。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绝不是。
李榞看着外面,铂斯以北荒原之上的天空终于浓云密布,外面的雨终于下了下来,李榞的身体彻底凉快了下来。他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来回在自己的办公室踱步,手舞足蹈。
吕薇终于醒了,时差还没倒过来,她还犯着困,但她被李榞手舞足蹈的样子震惊了。此时的李榞像一个乱蹦乱跳的猴子。
『你知道吗?那些在我面前吆三喝六,我天天伺候的人,其实他妈的根本不懂羊毛,就懂得型号。一下车就叽哩哇啦地说买买买。伊藤忠把不是那型号的东西都当那型号卖,全都卖给这帮傻逼。』
吕薇,你懂的,比如T72和T52,T52是四磅强度,T72只有三磅半,T52拉断点一定在肩部,而T72在中部,所以你如果买了同样的东西,拉力不同,到工厂再纺的时候,T72容易断。可这帮傻逼不管啊,就知道买买买。买啥啊,就是来玩的!我给每个人送几台大彩电,全买了。
吕薇点点头,也不知道懂不懂。她是会计,可能听说了,但具体细节她并不明白。
『这些人这么有权力啊!』吕薇总算听出来李榞的鄙夷之情。
『对啊!比如我是工厂,我委托你买毛,是我们相信这些人,才委托这些买毛,相信中纺,相信南光、华润,相信他们,工厂买毛有交期,得用。等不及嘛。这帮人其实根本不在乎,就想出国玩。行,我带着去,请你吃,请你观光,请你旅游,你不给人合同啊?你得给人合同,对吧。吃人嘴短。就得这样。给合同就得签字,那价格呢,就是这么高的价格。但是他们就给工厂也还行,因为工厂有政府外汇补贴,工厂这边也还算可以,亏的是国家。明白吧,我看得很清楚。游戏规则就是这样。』
吕薇点点头,一把抱住了李榞。
『你全懂,你就是厉害。你这些都懂啊。我什么也不知道。』吕薇很激动,觉得李榞是个自己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我可是每天在澳大利亚羊毛局的实验室待到半夜的人……其实就是无聊,想学东西。
李榞呵呵地笑。
吕薇动情了,她抓着李榞,疯狂地亲吻她,刚才那一次,她还没满足。
那以后你就这样赚钱吧……我只管享福。吕薇内心深处是这么想的。
所以,我打算辞职!我要自己来!吕薇,你听着!我要自己开创我自己的一片天地!
李榞却一反常态地推开了热气腾腾的吕薇。
我早就和澳大利亚羊毛局的局长谈过了,他给我写推荐信,我要去一个新的国家,我已经办了投资移民,那个国家不需要坐移民监!你也跟着我过去!我要有自己的公司。所有关于羊毛贸易的所有细节,我全都懂。我外语好,我沟通能力强,我必须自己来!我李榞绝对不是一个给人打下手的人!
『留在澳大利亚不是挺好的吗?就像你刚才说的,赚钱这么容易。』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吕薇有点不明白,仿佛一脚踩空。
你不明白!我告诉你,伊藤忠现在根本就不信任我,他们在培养新的人试图取代我。叶武义甚至到处给各个公司去电子邮件,说不要和我做生意。这个地方我是待不下去了!我必须走!
再说,中纺和南光的康总已经跟我说了,现在国家的羊毛进口马上都要开放了,各地的毛纺企业,就比如你们厂吧,可以自己申请外贸资格,申请额度,直接自己买羊毛。南光和中纺华润他们也不能一统天下了。他们也打算辞职了。这两个笨蛋,现在才明白过来!
看着吕薇一脸茫然的脸,李榞知道她听不懂。
我跟他们谈了,我们一起干,我外语好,我主要经营海外,康飞虎和李陵负责搞定国内的买家。我给了他们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一切都不错的。相信我,相信我的眼光!
李榞越说越兴奋,仿佛看到了自己正在奔跑在一条大道上。
康飞虎已经找不到工作,还打算投奔我!哼,这个家伙几年前还把自己当我的老板,现在他得来我手下打工。我告诉你,国企的人永远做不好企业。他们就是打工仔。他不像我,我是底层人,我是流氓,我有上进心,他们没有!哦,对了,吕薇,放心,你现在没有股份,但是我的就是你的!我永远爱你……
干瘦的李榞站在屋子中间,赤裸着上身,只穿着一条内裤,但是眼神是焦灼的,一头乱发,活像一个在荒原上漫游多年求索解决之道的摩西。
你到底要去哪里?吕薇很关心。
李榞拿起桌子上的一个地球仪,拿到吕薇的面前,指着南美洲的一个国家。
乌拉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