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Golden Fleece —0

楔子

李大维坐在民事三庭的长廊上,看着空荡荡的走廊。他穿得很周正,打着领带,通常他并不这么穿着,他喜欢穿很随意的衣服,尽管极其昂贵,但是外人根本看不出来。但他喜欢这样,他始终是一个北京人,不习惯南方人的刻意穿着。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落地窗,外面是北京冬日的阳光,阳光懒洋洋的。李大维看了看表,离开庭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可是自己的妻子还没有来,也许她不敢来见他。她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来。

律师去买咖啡去了,还没有回来。李大维有点心烦意乱,直到自己的注意力被窗外一棵大槐树上的小鸟所吸引。

这只小鸟站在树枝上,绝望地挨着饿,一直开口凄惨的鸟鸣。

李大维冷笑一声,举起右手,做手枪状,朝着那只小鸟开了一枪。

乌拉圭北部大平原,荒草随着季节的变化和雨季到来的早晚,呈现出周期性的变化。这个时候是羊毛长得最好的时候,因为草最好。

李大维已经驱车开了几百公里,此时此刻,他正在车里打一个盹。迷迷糊糊地睡了几个小时之后,他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忘了关车窗,清晨的露水沾湿了他左侧的衬衣,冰凉无比。

他睁开眼睛,看着汽车发动机盖前面的一只当地喜鹊,正站立在发动机上欢快地跳动。附近草场里面丰富的草籽和昆虫,让这只鸟肥硕无比。

李大维把手伸出窗外,在前风挡上抹了一把晨曦的露水,抹在脸上,顿时让他清醒了不少。他是昨天晚上开了四个小时的车从蒙得维的亚开过来的,但是此时不是停下来的时候,今天又是羊毛拍卖日。他得找个好座位。

每当剪羊毛的时节,李大维都会开着皮卡车在北部牧区来回穿梭,他笑容可掬,西班牙语流利,但是这都不是牧民欢迎他的根本原因。主要的原因就是他的出价是一般羊毛收购商的三倍。

只要他从车上跳下来,就会有当地的牧民围上来,在很远的时候就高声大喊:“布鲁斯李!布鲁斯李!”李大维永远都要解释,我不是李小龙,我是大卫李,我是李大维,我不是布鲁斯李!但是根本没有人记得住。经过无数次提醒之后,他们就直接叫李大维“小中国”(Little Chinese)。因为李大维身高不到一米七。看在生意的份上,李大维不计较。

一般一公斤原毛,当地的羊毛商是 50 美分收购,但是李大维的出价是 1.5 美元,足足是原毛商的三倍。在乌拉圭,真正的原毛商只有两家,一家国有,一家私营。剩下的全都是毛条商,乌拉圭对外出口的羊毛全都是毛条。他们很聪明,知道只有毛条才值钱。所以毛条商很多,而原毛商很少。肯在牧区一户一户收羊毛的人并不多,这是一件苦差事。

李大维也要做毛条商,但这个阶段,他从原毛开始做起。

“我没有羊毛了,我的羊毛都卖给羊毛厂了。”那个叫何塞的牧民是这么回答的。眼睛斜视,现在没有说真话。李大维对这一套很熟悉。这里的牧民都很狡猾,不过他喜欢这种狡猾。

“你肯定还有,我都收了!”李大维回答。

“小中国?你出多少钱?”

“两美元一公斤,你有多少,我全部要!”李大维的语气一直很坚定,因为他总是随身携带一个黑色皮箱子,里面黑压压的全都是美元。他非常知道这些牧民必须看到钱,他们世代生活在草原上,他们不跟你签合同,活生生的美元现钞才是一切的信任根本。

他打开自己的箱子,拿出一大叠美元递给何塞·约格斯,这个四十五岁的中年男人,脸上布满了狡诈和辛劳。

他接过去了,脸上虽然高兴,但是他还是没有彻底的放心。

“小中国,你的价钱我很感激,并且我愿意把所有的羊毛卖给你。可是你知道的,那些人(原毛商)知道我把羊毛卖给了中国人,他们明年就不会收我的羊毛了。如果明年你不来,我的羊毛怎么办?毕竟羊毛不能当饭吃。”

遇到这种情况,李大维会立刻说:“好!明年的羊毛我收了,后年的羊毛我也收了!我们不用签合同,我现在就把钱付给你!”

说完这句话,李大维会从皮箱里拿出一半的钱递给和他对话的人。有的时候,他会准备一个口袋,将成捆的美元装进去。那种沉甸甸的重量感让双方都很放心。

何塞拿过钱,他掩饰不住他的欣喜。对他来说,这当然是一笔巨款。一个可以买下他房子的价格,再加上两辆福特 F-150,替换他的已经老朽不堪的三菱皮卡。

何塞此时拿出自己家里的酒,会和李大维坐下来喝一杯。他的妻子和孩子也会站在旁边。这个时候,他们的孩子会唱一首歌,童声的歌曲非常美妙。李大维在他们家的葡萄架下感到非常惬意,太阳暖和地照射在身上。

美元,羊毛,成吨的美元,成吨的羊毛,就是我的一切。那一刻,醉醺醺的李大维就是这么想的。

李大维抬头看天空,天空是泛着淡黄色的蓝色,天空下的树叶被阳光射透。四周都是醉醺醺的感觉。

“何塞,明年你不会跑吧……”李大维问道,眼前的何塞已经模模糊糊。

“不可能,我向圣母玛利亚起誓,你会在这里看着我!从祖父开始,我们在这里养羊,住了八十五年!”何塞喝掉了一杯酒。

是的,第二年何塞跑了。

等第二年李大维赶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已经人去楼空。但是没关系,李大维的“联合企业有限公司”已经占据了乌拉圭羊毛外销市场的二分之一。没有人不想把羊毛卖给李大维。到处是开着车来的牧民,在他们的皮卡车厢里是堆成小山一般的羊毛。

所有人都不敢叫他“小中国”,人人都叫他“唐”,或者“唐大卫”“Don David”(西班牙语:大维先生)。

这个时候,在春季,乌拉圭的春季是十月。明媚的阳光下,李大维坐在公司设在草原深处的收购处的木头台阶上,看着四周的阳光,站起来,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来。在四周的欢呼中,他走向牧民举办的 Asado,一种大家载歌载舞,分享食物和音乐的活动。